光影方程式

金翅雀 | The Goldfinch

事實是，《金翅雀》絕非一部能用三言兩語透徹表達的作品，它好看嗎？我覺得蠻好看的，但我卻也能理解它的外媒評價不好之處，原著小說是本多達800頁的生命史詩，電影多線性的完整竟從未亂了套是作品高竿所在，但其實它似乎又有點過於鉅細靡遺交代席歐的每一段生活，與金翅雀的本身連結相對稀釋而有些弄不清電影焦點，可即便如此我其實對它爛番茄那麼低挺驚訝的，電影或許不完美也沒有評分那麼低的理由

《金翅雀》的步調循序漸進，不快也不慢，緩緩的在兩個時間線之間鋪陳席歐幼時與成年的家庭、親情和愛情的延綿巨變，金翅雀的奇蹟及爆炸案則貫穿了席歐的大半人生，率先，是逐步帶出了《金翅雀》簡單卻不平凡的核心主旨，看似微小一件事，能對一個人的人生撩起多麼巨大的風浪及影響力，進而真正穿針引線的建構了《金翅雀》的文本寓言

只是，《金翅雀》的改編看上去其實真的不容易，預告片的摸不著頭緒到觀賞完電影的豁然開朗，它的故事始終不打算以複雜著稱，令人心煩意亂複雜的，只有撼動人心的史詩人生難題與心情，而電影文藝的藝術片型讓它注定細膩的放慢節奏，讓情緒能肆意浸泡在電影中每一個角落，緩緩的道來一段心碎的男孩成長旅程

它的故事主軸一直都是同一位主角，但它的倒敘以及兩段時期之間的靈活切換，皆讓流暢的故事格外有種清新脫俗的藝文魅力展露其中，不紊亂不繁雜不驚慌失措，反而有種電影本身難以言喻的獨特美感令人漣漪難忘，小時候爆炸案發生的那段時間和現在長大之後緊密交錯又紮實串聯呼應，終究不得不佩服改編難度如此之高的文本，其完整性還真的是意外的精彩漂亮

然而《金翅雀》特別的地方就在於把時間軸細膩調整，起先的成年視角，逐漸藉由其口白倒敘回爆炸案的初使成因，一階段一階段的穿插回到成年時期，雙向論述著兩個時期，爆炸案對席歐的童年拘束與限制，以及最終如何深深影響著成年之後的泰半人生方向，成年與兒時的緊鄰切換，即便也有不規則的時間跳躍，約翰克勞利出色的剪輯竟完全將多角色多時間線的文本處理的服服貼貼而不雜亂

一方面或許因為《金翅雀》所闡述之故事並不真的太複雜，沒有過於曲折的走向或發展，這讓那些打亂重整的劇本段落既是起到了其敘事的張力、文學唯美的質感之外，也使觀眾能夠輕易判斷當下的時空背景予以連結，一點點的資訊釋放、一絲絲的情感蔓延，適切勾勒出觀眾對故事全貌的好奇心，著實讓《金翅雀》變得那麼絕美、溫柔又好看

約翰克勞利以《愛在他鄉》的執導名號為自己注入了金獎藝文的文學氣質，文藝導演的他表明過自己即是《金翅雀》的小小書迷，自成品一觀，電影的《金翅雀》的確也看得出約翰克勞利已是極其所能在為作品去蕪存菁並忠實保留虛無縹緲的人生天涯和細膩敘事，透過不疾不徐仍然得達2小時半才能盡量完整的空間長度，書寫一位男孩因一次意外而漣漪整個生命的逐漸蛻變之史詩，一次又一次的親情、愛情與友情叛離，彷彿在那個事件分水嶺以後已沒有了選擇，對於自己的命運，即是滿載了聽天由命與命中注定的悲涼滄桑，自己似乎怎麼樣都已無權掌握，封閉如金翅雀，長久的心靈無法逃出，只能任由過去的無奈漩渦一點一滴的將自己拖入終其影響愧疚的彼個地方

那，是個無止無盡的心靈牢籠，更是《金翅雀》最難以改編的韻味，一筆一畫底下，勾勒著的是童年與成人之間的輾轉難眠，空虛的、掙扎的、壓抑的、欲意逃跑的，全部都代表了金翅雀所帶來的層層糾結，關於愛情、友情、親情的複雜學問體會，皆有所根深蒂固的紮實闡言，然而，約翰克勞利以一幅畫的意象貫穿我們所有的人生癥結，細水長流般的雕塑著彼此被牽引著的既定人生，好的與不好的，頓時美的像一幅畫，彷彿人生的美麗，有好有壞缺一不可，同時，暖色系的孤獨強調、流暢運鏡的淒涼和悲傷、一字一句觸動心懸的豐厚情緒與台詞、演員優秀的演技之表演，無數個最為動人的張力結合，成就《金翅雀》全然唯美又精緻的藝術電影之實，窺探見人生，美麗而令人省思且陶醉

每段人生、每次際遇和所有目的，一一建構了席歐最直觀透徹的想望和立體形塑，卻在一次又一次無法控制的荒腔走板裡感受著人生的若有似無，毒癮的莫可奈何、友情的難以長傳、親情的支離破碎、愛情稍縱即逝的詛咒，最親愛的媽媽離開後這都讓每況愈下的席歐更為厭世，厭倦著守著母親和爆炸案的過往陰影，有時甚至連母親的倩影都無法深記，也厭煩著當初並非貪婪而是求一個眷戀所拿走的金翅雀畫像，總在藝術保留和保藏人生間擺盪，就算是慰藉，卻怎麼樣都只像是捆綁，捆綁著一個難以解脫的未來

而這幅畫無限被奇蹟彌留的傳說讓它更顯珍貴，席歐鋌而走險的只為取回，不僅僅是現實層面的文藝保護職責（古董修復員的堅韌使命感），更是為了收束他那始終無法停止想念和離去的那一天及那個時間，猛然回首，才終於發現已經是時候，該好好的去放下了

安索艾格特實在很是適合這類有點靦腆、憨厚、老實又滿溢情感的類型角色，成年時期依循奧克斯弗格雷對年幼席歐的率先鋪續，繼續擴張席歐的人格心靈，兩個時期的席歐，兩個演員的相輔相成，豐富了席歐每一段的糾結和心痛，細膩之演繹，觀眾彷彿就這樣跟著席歐從小到大，成就了《金翅雀》不可思議全方位真實身歷其境的情感悸動，情緒無時無刻都跟著擺動，感嘆人生的片刻無常與偶爾希望，既不勝唏噓又荒唐的莫名，皆一一刻在了安索艾格特的表演之中，我會覺得，安索艾格特在《金翅雀》渾然天成的動人駕馭，會是我最喜歡他的一次綻放

而席歐好友鮑里斯，其成年後由阿奈林巴納演出，是個劇情轉折卻又沒有太多的深刻表現（雖然演員很帥看了討喜），反倒是飾演幼年時期鮑里斯的芬恩沃夫哈德，《怪奇物語》系列的稚嫩男孩到《牠》的聒噪小屁孩，這一回戲路轉換成了悲情又無奈的放蕩浪子，可以肯定，絕對是另一次印象深刻的影壇演出

艾希莉卡明斯飾演的是與席歐一同於爆炸案存活的少女琵琶，藕斷絲連的為彼此的人生產生了百感交集的緊密結合，琵琶年幼由艾梅勞倫斯詮釋，戲份不算太多，但爆炸案產生的影響與疲態，深刻的烙印在她的造型與演出上頭，形塑出爆炸案底下與席歐連綿一世的情感伊始，途中的分離再到成長後的重逢，交接由艾希莉卡明斯主導之後更為強化了席歐瀕臨崩盤的人生影響，穿針引線的，將我們的過去和未來清晰串接，既心碎又充滿著無限悸動

至於妮可基嫚，溫柔的、高貴的、脆弱的、憔悴的，各種的情感演技，都在她演什麼像什麼的美麗眼眸之中發展出獨樹一格的花火，對自己的家庭、對席歐視如己出的愛戴，雖然只能算是配角，可是妮可基嫚的魅力終究如此的大，讓只要有妮可出場的鏡頭，妮可基嫚就是那個當下最精彩的亮點

《金翅雀》屬於一部氛圍與演員凌駕於本身劇情架構的藝術小品，它確實達到我們所預期中的溫柔水平，起初的緩慢細膩雖然直至電影的中半段才開始漸入佳境，但它那些微小的鋪陳與節奏卻仍沒有一刻是多餘的，觀眾從頭到尾跟著席歐的人生向前，宛若我們自己的生活，不見得擁有一個正確的答案，透過精巧的隱喻，開放式的讓每個觀眾都能有著自己的生命史詩感受

兩個小時半的片長，細膩的擁有了彷彿一輩子的酸甜苦辣之體會，確實不可思議，可這也注定了《金翅雀》始終不會是部大眾化的電影，它有質感、有美感也有一個很棒的人生故事，卻很顯然不會每個人都懂它，但是又如何，我們懂得就好了，《金翅雀》書寫生命，宛若細水長流，這就是我們的人生，而人生總是少不了那麼一點苦澀，有好事，好事帶來壞事，壞事也伴隨好事而來，可是，一路順遂又有什麼好玩的，有所起伏的人生，其實才更為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