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方程式

壞教育 | Bad Education

台灣防疫有成加上片商極力爭取，讓本是HBO MAX獨家電影的《壞教育》，在台灣成為了全球唯一院線上映之作，改編自2002年美國史上最大校園詐騙案，以美國紐約羅斯福高中學區為主舞台，電影雖不到引人驚豔三分，實是四平八穩的講完一樁歷史黑幕、用教育之名行公款竊盜的貪婪帝國淪亡錄，節奏掌握穩當、該有的犯罪歷史事蹟與考究到機關壓迫的黑暗人心，幾乎都片刻不缺的雕塑了《壞教育》具備工整性及清晰度的史記重現，一覽故事原委上，可說是直接而透徹，且快速的敘事步調讓電影未是煩悶還相當有娛樂性，只不過略顯可惜的是，一部真實事件改編的電影，這樣就是最好的安排了嗎？

或許，壓在真實事件之名底下，清楚的匯報當下那一個時間線是之所以創作的當務之急，而新銳導演柯瑞芬利與編劇邁克馬科夫斯基則亦不若翻玩真實故事題材成精的丹尼鮑伊和艾倫索金，他倆所創造，打著真實故事改編的作品，每每既能有出人意表敘事發展，也善用俐落剪輯張力添加入味，總能玩出不失史實呈現亦充分發揮改編滋味的影像魅力，如何一個微小的事件交到鮑伊與索金的手上，都是不單調不乏味的保證，最極致的視覺渲染，會真的讓我們知道，現實人生往往比電影還要來得加倍瘋狂，而《壞教育》有一個好題材，但不足能見其精妙構想，當然，書寫上頭循序漸進，但又不免有些平鋪直敘之感，電影不無聊，卻也不夠出奇，很清楚直接的論述要角，以及整起故事的來龍去脈，但，似乎還是少了那麼一點餘韻留存的趣味和起伏

《壞教育》的劇本的確只有還行，但電影仍然好看的地方，就在於針對角色處境的解構，以處處微小的細節安排，輔佐休傑克曼和艾莉森珍妮絕對精湛的演出，把法蘭克塔松及潘蜜拉的善惡兩元和師職壓抑，一點一滴的逐一刻劃，他們貪婪是事實，但對羅斯福學區的建樹繁榮卻也功不可沒，因此編導走了一個選擇不批判彼此功過是非的闡揚路線，轉而剝開他這一位好的時候宛如良師益友，壞的時候可以不擇手段的政壇之霸其一層又一層的精心偽裝，暴露出他的端莊妝點上背後隱藏大量而罕為人知的深沉孤獨

前半段塔松總用陽光的笑容持續盡責的滿足了師生與家長的「虛榮心」，也把自己的外表與生活修整的光鮮亮麗，但在和善開朗的臉孔之下，卻潛藏極為壓抑的人格，儘管好聲好氣，在絲微的表情抽動上仍得以一窺塔松實為處處隱藏對家長的不滿、總是西裝筆挺在鏡子前打理自己則是對衰老的恐懼、謊稱有個老婆過世30年但他其實是一位劈腿的同性戀者，時刻壓制對同性的情慾以及對物質的慾望，然而這之中只有潘蜜拉理解他的壓抑，也適時充當他的情緒垃圾桶，一場兩人交換午餐對談抑鬱的對手戲，巧妙的利用塔松為維持形象的禁食卻有著無法克制的食慾，傾訴了塔松內心破碎所堆疊出的荒誕人生，表裡不一與搖搖欲墜的操守，幾是呼之欲出，這讓塔松看似為了學區好，實際是怕一同污錢的潘蜜拉拖累自己而假眾董事之手將之勸退的一個橋段(在塔松惡性揭露前，這一段將之打理的讓人相信他真是為了教育，可其實不然，樹立了相對高明的秘密逆轉)，令人著見塔松的兩面黑暗，為了自己好，不管其他人是誰一律只能是他用完就丟的棋子，屬於塔松的教育王國，只能有他這一位上者

潘蜜拉無意見的露出馬腳，成了塔松不得不其之保我的政治破口，為什麼是政治，這就是《壞教育》有趣的地方，不翻玩太花俏的影像敘事，而是將教育的聖殿，甚至每一個機構的高層，都化為了政治謀利的黑暗戰場，交錯模糊，佇立了學校是社會縮影的絕佳呼應，一個開場，塔松進入了學校講台接受師生的擁戴喝采，故事核心立馬呼之欲出，羅斯林就像是他治理的小國家，就連辦公室的格局與組織層層，都像極了政治機關的相互對照，這份殊榮大位，使他得心應手的打造了自己的完美教育王國，直到完美的系統出現了高調的潘蜜拉這一小破口，擴大引起分裂與猜忌，塔松的惡性也在學校報社記者的調查下，紙終於包不住火，惡劣的自己，報應仍舊來到，看在潘蜜拉就這樣被開除而塔松卻還高高在上的曾經，這一個下場，著實大快人心

因此，在塔松的王國徹底瓦解之前，《壞教育》無獨有偶的已從校園弊案變成了一部政治驚悚片，直到入監之後幻想著自己仍然站在那個講台，而且全美第四名學區還在夢裡頭終於變成了全美第一名，可是這個夢永遠都只是夢了，那難以置信的淚眼只是一場永不再臨的想像，頭尾對照，淒涼無比，塔松的王國，終是不復存在了

學校是社會的縮影，而科瑞芬利所執導的《壞教育》， 讓這句名言的含意更顯耐人尋味，科瑞芬利選擇用政治電影的宏觀氣勢及格局，描繪法蘭克塔松這位犯罪核心人物的獨特魅力，輔以高張力聲樂的配合及由下而上的置中鏡位仰望，就是要把《壞教育》打造成塔松的教育王國，讓這部帝國淪亡志的最後，得以展現了絕對悲愴的自食惡果

電影以明快的節奏抓緊故事脈絡，在些微喜感的噴發與陰鬱的真實底下，為這一件塔松詐騙案烙印出十足張力的感慨，因而在投身教育界的身份上頭，感受到滿滿的內心壓抑及破損，同時以學區推動高價建構天空步道為開端，將學生不解的聲音連接至學區仍堅持推動成功的決心，替學校刊物學生記者和學區代表人塔松起了一個紮實強烈的故事對峙主軸，引導至學區藉由建設而大撈特撈的弊案當中，不僅僅使《壞教育》在利用高額設施賺大錢的形式更趨向於政治意圖的手段描寫，學生記者不屈不撓的調查公開資金運用的能力也成了塔松帝國殞落的最後一首驪歌，就像是教育界版本的《驚爆焦點》，塑造小蝦米揭露並擊垮大鯨魚的循序漸進細細堆疊，仍是精彩萬分

一夜之間，自富貴墮入了地獄，巨大的生活變質，加深了失落的痛楚，演員選擇上，艾莉森珍妮與休傑克曼皆分別以絲絲入扣的演技，淋漓詮釋了兩種形式的心境及憤怒，艾莉森珍妮揣摩潘蜜拉從意氣風發呼風喚雨到行過喪家之犬的情緒落差，處處能感受至那股不甘與怨懟，高調的讓家人挪用學區公款，東窗事發後對家人的怒火仍舊穿透出數十年努力得來上位之分崩離析的心酸，可畢竟自己仍然是做錯了，而那些把自己毀滅的也終究是家人，潘蜜拉在離開之後，虛心接受自己的罪，並於家人的扶持下走過低潮，最後更坦然承認了所有惡性揭露於世，這樣學會自省的潘蜜拉，反而比起步步利用周遭人事，形成破口就無情剃除還佯裝是為大局好的塔松，還要意外的稍微激發了一些觀眾的同理心

錯也錯過了，彷彿被曾經親近之人背叛(塔松)的破碎之情也讓她的心徹底支離破碎，一切的毀天滅地，懲罰已到，艾莉森珍妮的詮釋高調裡帶有一點神氣、被抓包後對於塔松的信任卻是說踢就踢而陷入絕望，那一點一滴的後果都在艾莉森紮實細膩的演技神情裡流露出最痛心疾首的悲哀，到頭來，潘蜜拉從高調奪目、落下神壇、失望哀嘆到揪心釋懷，都讓我們或許能再對潘蜜拉的遭遇催生出一點同情，多虧艾莉森珍妮，潘蜜拉的形象因而豐厚多變了起來

而另一方面，把所有能利用的都拿來當自己政治撈財陰謀的塔松，休傑克曼接演此角，不僅挑戰了自己的演技力，更兩面向的詮釋了塔松看似善良得體，實為黑暗心機的角色特質，並在職場間的恐龍家長對應屢屢，細膩貫徹了塔松的壓抑性格，眼見前半部塔松面向師職的服務對象皆可看出師長們基本應有的煩悶集中於心，而表情依舊得面帶笑容的那刻無奈，休傑克曼相當生動的將怒火悶燒至電影的最後一秒，在盜用公款快要東窗事發的緊繃堆疊下又遇家長的窮追猛打，飛快加速了塔松內心的煩憂波折，才以些微失控的方式爆發一波，針對塔松，人前人後一個樣，貌似沉穩自制，實際卻是荒誕不羈，在塔松的真面目曝光前，掀開他虛偽面罩的方法，就是在此之前都讓觀眾老是覺得他好像是個還不錯的人，對孩童讀書會親力親為、對校園建案盡力而為，也對家長們的讀書會給予許多幫助，殊不知都是為了轉移觀眾的注意力，讓他的惡性在已經瞞不住的時刻，強化了虛偽的可恨印記

休傑克曼演出塔松這一位備受爭議的反派，紮實演活了塔松在大禍臨頭時展現的沉著與自制，更用一副帥氣陽光的笑容及敦厚心境擄獲了電影當中所有人的心，保命棋布局完成，才能在職場上如魚得水盡情海撈，甚至，休傑克曼時常透過以柔帶剛的情緒渲染力，去遊說角色們或觀眾相信他的清白，致使我們正可能要開始懷疑塔松了，卻又不自覺臣服在他講話臉不紅氣不喘還頭頭是道的情緒之中，並似乎在無意間，漠視了他勸解潘蜜拉辭職，看似為了保全學校的名譽，實為切割不利證據的自保方針，休傑克曼不疾不徐仔仔細細的慢火演出，將塔松建構成一位有點神秘、內在壓抑，卻也極具魅力的一代梟雄，更讓我們看到不同於以往戲路，有著心機、笑裡藏刀、但也時有柔情的休傑克曼，《壞教育》讓兩位戲精齊聚一堂，演繹時時刻刻都看似平凡無奇的校園，實則也有暗潮洶湧、破綻百出的治理內鬥，而因為艾莉森珍妮與休傑克曼給予電影展現了瑰麗的豐富火花，輪轉下來的觀影過程，的確也夠是享受

《壞教育》的成品可能不算是多特別，順順的故事，反而較為驚艷的細節與角色，但科瑞芬利仍然僅僅抓住這一點細節及角色的塑造，輔以穩住的電影文本水平，亦是打造了一部可看性還高的政治驚悚之作，得以於其中，一窺美國教育制度的複雜，甚至能夠牽涉社經地位、學區房價等層面，如此一來，油水才理所當然多得是，這都是我們所未知的學區真實性議題之延續，而除此之外，科瑞芬利在電影當中不時使用看似不明就裡的聚焦，放大了小地方的注意力，直到後來我們才知道此般對照，是再再突顯學區專撈油水的荒唐，好比說，一個連天花板漏水多年都沒修的學校，又怎麼會搶著通過天空步道這種不切實際又並非真正需要(雖然感覺起來還蠻酷的)的預算案？

《壞教育》用許多不尋常的崩壞細節，對比光鮮亮麗的法蘭克與坐擁豪宅的潘，直搗了知情不報的董事會，建構了校園純樸頂上的層層崩解結構，校園是社會的縮影，成為完美至上的黑暗寫照，科瑞芬利的導筒不求絢爛的剪輯、花俏的影像或多變的敘事風格，而是以沉而穩的步調，將區區校園的高層詐欺，包裝變幻為政治陰險布局下的背後操作，這可能正是《壞教育》最需要的，政治驚悚電影之格局，讓《壞教育》一展了每一個公司機關上層緊密相依的包庇效應，知情不知情、利用被利用，最終，政治王國的垮台，都成了不可逆轉的注定之命，曾經不可一世，仍不得抵抗咎由自取的必然後果，無論彼此功過的背後有何心思，這些毫無疑問，都是世人應該清楚知悉的，那最壞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