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方程式

完美的敵人 | A Perfect Enemy

自己才是自己最大的敵人，那反射出的另一個壓抑、不願承認的黑暗，天使與魔鬼顯現，展開了對峙，浮現出「內心的敵人」，誰輸誰贏，令人不寒而慄，當自我催眠一切潛藏於深處，到頭來那「完美的敵人」，就是你自己，最瘋狂分裂的屬於敘事者的自白，透過電影的架構方式，讓你我他都可以是各持己見的敘事者，而倘若自己的內心，及內心深處，安逸的埋藏，與至深處的愧疚，自己就佔據了兩方的敘事，那後果下的大敵，該如何承擔，繼續深埋，還是面對現實？

驚悚電影《完美的敵人》改編自比利時作家艾蜜莉諾彤的暢銷小說「敵人的偽裝」，全球銷量超過70萬冊，電影從一名成功多金看似普通平凡的商業人士建築師傑瑞米在前往巴黎機場的路上遇見一位健談的女子泰瑟德斯特開始，一揭露序幕之時，是在一個關於建築空間的講座，而片頭以建築師論述「完美」的空間要有療癒性，頓時將好的建築環境喻為人在肉體與心靈平衡健康共處狀態，足見其高明突出的核心破題，未知的佈線，深鎖在電影後半段才漸層出現的驚濤駭浪，絕非單純的故事結構，扎扎實實的雕刻了人病癡愛的虛假偽裝，《完美的敵人》在看似純粹之下，也慢慢隱現，電影本身的輾轉難測

《完美的敵人》描述一個才華橫溢的建築設計師，在一次講座結束後正要前往機場返鄉途中，偶遇了一位淋成落湯雞的少女也要前往機場，出於好心便載了她一乘，錯過班機的兩人，仍在機場貴賓室相見開始了一連串怪異的故事對話，然而兩人間的話題，從一開始的無關痛癢，到逐漸升級為危機四伏的挑釁，這個陌生的年輕女人似乎和設計師的生活有著無數個交集，而且還知道他最不願意被人提起的過去，如此這樣的，將觀眾和主角傑瑞米一同陷入困境，莫名其妙出現的妙齡女子「泰瑟」，有時就像是能看穿他內心深處的感受、有時又極度挑釁到讓安格斯想爆炸！樹立了電影第一個有趣之處，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社經地位高且徹底文明化的上流人士，被反覆粗俗的對待是否會崩潰？要不要反擊？但觀眾同時也會跟傑瑞米安格斯一樣越來越好奇，這個陌生女孩究竟是何方神聖？

在男主角演員拖瑪斯柯特無比考驗演技的詮釋下，令人遊走折服於混亂當中驚魂未定，而在兩方抗衡的過程中，傑瑞米的溫文儒雅與好教養，逐漸被觀眾看穿其心牆，禮儀不就是這麼一回事？雖能成就不凡，但過度禮貌通常也代表著疏離與冷淡，與人保持距離從來沒有不對，除非這份拒絕裡頭藏著難以面對的現實、或會揭開誰不堪的過去，當一切都現出原形後這才驚覺，「完美」的外表，「完美」的自我（講座評論只要有一個都必須刪掉的愛惜羽毛），就只是不堪負荷的假象

雖然電影照樣在文宣上大打「燒腦」、「翻轉劇情」等用到爛了的行銷詞彙，不過《完美的敵人》實際並沒有說到有非常大且驚人出乎意料的結尾，畢竟，電影從開頭就一直在鋪陳灑著線索，不用看到結尾，看到三分之二時基本上就可以將來龍去脈想通了，自然就整體來說，《完美的敵人》以引人入勝吸睛連綿的敘事手法著稱，劇情實不算太難懂，當泰瑟說起她的三部曲，從童年的噁心與恐怖經歷，再到為愛執迷，編導藉由這個充滿漏洞與欠缺邏輯的故事，緩慢於其中闡述這個我們仍然一無所知只看表面清秀可愛的女孩，似乎來者不善惹人懷疑，驚悚恐懼感的氛圍，都因此未知的善惡而堆疊飽滿，飾演泰瑟的阿絲娜斯特拉蒂斯，刻意畫起濃厚眼影、一頭金髮，演繹著劇情進程之下愈加詭異粗鄙又瘋癲的女人，當她說起墓園邂逅某人，而後瘋狂尋覓對方蹤跡，讓人冷汗直流，一場與愛人重逢喝咖啡的戲，央求對方告知芳名便死而無憾，病態又扭曲的愛，無限激起毛骨悚然

兩位主角行事作風與性格養成天差地遠，看似怎麼都不可能有交集，卻在故事的陳述中帶出巧遇不是偶然，更像是某種內在陰暗面揮之不去的命中注定，當女主角說完故事，換男主角的版本，揭開傑瑞米紳士外表下的另一面，觀眾恍然大悟他不是初始現身的癡情，而是愛到瘋癲、步步錯的愛情失意人，兩個角色，都在我們自以為的外表隱藏下，翻轉內外兩樣情的並非模樣，扣合泰瑟所說「表面都是自己想像出來」的影射，劇本沒有給予特別震撼的發展轉折，但徐徐密佈於故事中的已知及未知，已是最棒的出其不意料想不到了

故事以翻轉再翻轉的情節，刻劃隱藏在人模人樣底下的犯罪意念、愛消逝的無法承擔，但不見得有愧疚，也可能將之隱藏，催眠自己這都是因為愛，藉由貫穿全片的名言，「完美境界，並非加無可加，而是減無可減」，既可以描述建築，也能說這個故事和其中的犯罪細節，讓人驚覺泰瑟不合邏輯的敘事可以被原諒，因為有了男主角的版本做了補強，一切是那麼合理，傑瑞米一度認為泰瑟是他無緣見到的親人，不過最精彩的當屬男女主角在逐漸浮現於飛機內的水泥裡扭打，各自使出最大的力氣活下來，以此帶出最大的敵人是自己，而最完美的敵人，則是不想承認現實的自己，你可以埋藏某部分的自己，可是那始終還是個不知道哪天會浮出水面的影子，如此充分了解自己的敵人最是可怕

《完美的敵人》以看似完全不相干的兩個陌生人交會，編織出一齣善惡對決的血戰現場，驚悚揭曉全片秘密時，有著看希區考克《驚魂記》結局時的恐愕，以及《鬼店》的玉石俱焚，《完美的敵人》聰明伶俐的清楚具現化當代人對於恐懼的想像，不是惡魔撒旦，也非怪力亂鬼，而是每個人在生活裡，一念之間所賁張而出的惡意歹念，尤其罪惡感沒有法定追訴期，再怎麼保持我們與惡的距離，都還是會在一個恍神之際就越界踰矩，勢必引燃而放出的惡魔，無法逃脫，緊跟自己一輩子

《完美的敵人》說穿了即是把男主角的大腦剖開，分成真實跟幻想兩個分裂的自我，端上檯面給觀眾細細品味，僅僅透過幾個重複的元素不斷出現，便勾勒出極為精彩的人性撕裂自我掙扎事有蹊蹺，諸如女主角對自己名字與國籍的強調、機場模型的血與人物公仔的移動影射意象、女主角拿的刀，甚至到後來男女主角以同樣的姿勢拿起外套，更不用說那瘋狂陰暗詭譎的三部曲故事，一步步讓人察覺兩人的關係，確實非同小可，以至於電影走到了最後，赫然驚覺整個故事從開場到模型，再到每一句台詞、動作、空間設計安排，都是一個再明顯不過的巧妙暗示，讓人在事後回想起來，令人更加佩服編導的別出心裁，似乎，泰瑟就是無所不在的鬼影，慢慢的才察覺，傑瑞米面前的女人實際上是他內心分裂人格的投影，而他打從電影的一開始，那些對話、經歷、遭遇，都是對準了空氣的自我價值內外交戰，在這些真相都還懸而未決之時，傑瑞米為了逃避陰魂不散的女人躲進了飛機上的洗手間，這時那段不願觸及的回憶湧上心頭，當時在爭執中，就是自己用尖刃插進了妻子的身體，妻子不是憑空消失，也不是被泰瑟的狂愛而殺死，泰瑟的所作所為，就是自己所犯下的罪

原來，曾經為了掩蓋殺妻罪證，他連夜駕車來到還在修建之中由自己親手設計的機場工地，將妻子的屍體扔進了還沒凝固的水泥，從而完美的掩蓋了自己的殺妻罪證，染血的模型意象，呼之欲出，此時傑瑞米依然不願意面對自己內心（泰瑟）的聲音，水泥彷彿從四面八方湧進洗手間，而泰瑟將傑瑞米一頭按進水泥之中，過去以至於現在，所有的疑點景象逐漸鮮活暴露了起來，就在這時，傑瑞米竟然從水泥裡探出頭來，反手將泰瑟給埋了進去，他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在四周旅客鄙夷的目光中返回座位，身上的傷痕也逐漸消失，內心的天使及惡魔交戰，是天使輸掉了，我們以為邪惡的是行事詭異的泰瑟，實際上黑暗的卻是外表端莊紳士的傑瑞米，表面，真的不是一個「可靠的敘事者」，而從傑瑞米的神情來看，想必他已經像殺死泰瑟那樣，扼殺掉了心中僅存的愧疚，徹底相信並催眠了自己妻子是失蹤的，而自己就是一個痴情男人，故事邁向了尾聲，而人性如此的得到了我們從未想過的，最為糟糕不安的結語

由凱克麥羅執導的《完美的敵人》，其拍攝角度和敘事手法都很有滋味引人入勝，演員的整體情感渲染力效果也很強，從拍攝的角度來說，用別人講述自己的故事，並加入了恐怖的鏡頭元素，泰瑟說的是她自己的經歷，傑瑞米作為傾聽者在傾聽，並不斷質疑泰瑟的故事，但其實泰瑟講的所有故事都是傑瑞米親身經歷的，只是他本人，會選擇去美化了自己的過去，過著虛偽的生活，在片中也展現了很多敘事上的細節，非常耐人尋味

從劇情上來看，前半段讓人一頭霧水，看著泰瑟不斷的講述自己的身世，雖然詭異又摸不著頭緒，多虧演員的表現、奇異的展開還有緊湊的張力，讓觀眾看的是非常入迷，但後半段的劇情則因應前半段的展開，迎向了未知又錯愕的優異局面，電影配樂同樣非常令人驚奇興奮又詭譎提煉了絕大部分的陰森氛圍，恐怖驚悚於作品裡的拿捏恰如其分，尤其是女主角在機場廁所的整體打點，壓迫感極為強烈，從演員的角度來說，幾乎無可挑剔，詮釋的很有帶入感很棒，當然，阿絲娜史特拉茨的泰瑟自然有些誇張，卻不得不，因其豐富的肢體笑顏，一舉一動的不安，都是折射出傑瑞米內心的病態，托瑪斯科特則將一位載浮載沉，集合紳士和陰險人格於一身的高深莫測之人性掙扎，各方面的紮實，讓《完美的敵人》成為一部非常不錯的電影，敘事角度繼承了西班牙懸疑驚悚片的風格，男人因為悲慘的童年，逐漸成長成為一個心態扭曲，一旦得不到就要徹底毀掉的魔鬼，也以此在提醒著我們，周圍的道貌岸然，仍須小心為上

我自己在對這部什麼宣傳素材都全然未知的情況下進場觀賞，以一張白紙的角度，跟著電影的兩位主角泰瑟及傑瑞米從意外的巧遇開始，敘事展開，愈加喜出望外絲絲入扣，隨著不斷堆疊的氛圍、沈迷怪奇的三段故事、對情況一無所知的驚悚未知引力，一大（機場背景）一小（機場視圖模型）的獵奇象徵設計，原來早就指涉著傑瑞米一大（亮麗的外表）及一小（晦暗的內心）自我抗衡的分崩離析，丟出的線索、收束，事出、成因，象徵、隱喻，撲朔迷離的延伸，和當頭棒喝的尾聲

從敘事手法和角度，我皆認為《完美的敵人》真正做到了如何在全都是依靠對話與回憶影像之處理中，讓觀眾還不認識角色太多，卻已然產生了逐漸沈淪引人入勝他人人生的好奇心，同時又畏懼著，這位半路殺出的陌生人，究竟有何居心，謊言與實話，是真是假，都把「敘事者故事」只有自己最清楚，上帝視角在這裡無路用的居心叵測，操弄的可謂淋漓盡致，以至於編導在第三幕的到來前，讓觀眾自己，就是拆解一切的瘋狂敘事者，你可以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解讀，但最終，編導仍是強迫你，要跟著故事安排好的走，在這一個部分的額外解答，看到《完美的敵人》對觀眾總會想在懸疑片裡頭跟著「抽絲剝繭胡思亂想猜測真相」，真相卻是你仍然需要照著「主敘事者」（編導）的安排看到安排好的線索與情況以至於結局，這樣一面疑雲密佈，一面又對腦中奔馳著萬種劇情可能發展機會的觀眾，進行有趣的打臉和諷刺，似乎說著「我們才不是這樣的懸疑片」，從內而外，這部作品都實在非常有趣

《完美的敵人》原著小說《敵人的偽裝》出版自千禧年後的2001年，原來文學家早早就預告了21世紀人類愛縱慾又偽善，集體一齊擁抱著檯面上相愛、檯面下相殺的普世文明病，就像一棟看來體面但實則內裏可能敗絮其中的美麗建築，令人無地自容，而雖然，即使《完美的敵人》其實最後結尾也不算是超出乎意料的反轉，也沒有到真的燒腦的程度，但因為故事的整個作品的思路，已經不是要你往「表面」的走向去看了，因為那就真的太普通無聊了，而是要你往深一點的抽象擺設去欣賞，當中滿佈的深意、隱喻、意境，及其概念方向，才叫人嘖嘖稱奇

故事本身也很完善，但這不是重點所言之處，這是至少不會被痛罵「這是在拍什麼東西」的表象之處，就跟傑瑞米一樣，他的外表就是中規中矩的好人、大設計師、賺錢如流水，應該是無趣的一塌糊塗，可是當你深鑿他不為人知的驚人內心，那些「嘔心」、「想吐」的道德反應是徹底的虛假，他這個人就真的如此，有趣了起來，就整體而言，電影以大量對話推陳犯罪情節，固然不甚完美，但令人再三琢磨的畫面細節，成為獨特的觀影樂趣，犯罪設計即便不是曲折離奇到讓人鼓掌叫好，看到真兇末了的自我催眠與故作鎮定的完美偽裝，頭皮仍是不由自己的會默默發麻，《完美的敵人》因而，不乏亦為一部不俗且驚艷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