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方程式

聲之形 | The Shape Of Voice

漣漪的水痕悠遊於電影中瀰漫、錦鯉濺起的水花擴散於心底飄蕩著雜訊，「The Shape Of Voice」，英文片名有所情境也簡潔有力的，述說了《聲之形》的概論，以各式各樣、好的壞的的聲音，詮釋了「聲音的形狀」，徹底激起了彼此影響恆久、交錯糾纏一輩子的罪，《聲之形》透過相當文靜、隱喻、意象的方式，將學生的繁雜以及生命的寧靜具象成對比，從話語堪若殺豬刀的軸心向下延伸出「身為一個人」之罪的贖罪歸途，建構了一個完美漂亮的形狀，肆意推敲、碰撞、掙扎、感嘆又深愛的，探索了身障心靈的苦，以及霸凌的人是否值得一個救贖亦或是活該沉淪於罪惡之中

美如畫、詞如詩，深刻撞擊心深處的萬千情緒百感交集又總將寫實的不由自主落下淚水，錯過了你是我的罪過，而《聲之形》殘酷心碎卻優美的，為每一位觀眾都帶來了深思的救贖，在那之前，電影真的好看極了

做了一件壞事，那件壞事終究會反饋到自己的身上，只是，做壞事的人產生了愧疚、陰影，一輩子存活在罪惡之中，但做壞事的人，有一天能夠為自己的罪改變並獲得救贖嗎？這是可以的嗎？石田將也的小六生活，過分的一踏塗地，轉學而來的聽障人士西宮，石田出自了最幼稚的好奇以及排斥不同於己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了西宮硝子的靈魂，直至東窗事發害了家人也害到了自己，自己犯的罪，果然回到了自己身上，以至於石田高中以來，便不斷在渴望贖罪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值不值得被原諒的無限迴圈裡徘徊，因為西宮總是覺得她被這樣對待是自己的錯誤，三番兩次被欺負仍打算握起世界的手跟他們交朋友，努力溝通下，卻在外界心智的不成熟之中錯過了傾聽彼此內心的最佳時機，這都讓後來石田的愧疚更加揮之不去的封閉了自己

幼稚是寫實的，霸凌也是寫實的，《聲之形》的背景是在高中之後一連串尋覓救贖的心靈旅程，被霸凌反饋的石田經歷五年的孤單壓抑差點活不下去，但在閃回國小的罪孽起點時卻也不忍卒睹的見識了這個罪簡直不可饒恕的一面，被害者與受害者的雙重角度，「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的俗話，皆於《聲之形》裡頭強烈的激起了情緒拉扯上的辨證，改過自新之後要怎麼讓人看見，要怎麼成為一個更好的人，是《聲之形》最為動人的美妙核心

《聲之形》是一個化解寂寞的故事，在這之中，有過錯、有怨懟、有糟糕的曾經，卻也有耀眼的善意，凝聚而成的，即使電影本身充滿壓力，卻也會不有自主的沉溺在那一點點歡愉之中，情不自禁的跟著石田思考「我們真的可以那麼幸福嗎？」，正因為失敗過、孤獨過，才獲得了勇氣去追尋屬於自己的友好，但那股挫折只會如雪片般的席捲而來，就像是西宮硝子，只能透過寫字、手語，或是吃力的簡單片語來勉強溝通，但當我們都願意打開耳朵去聆聽他們的訴求，其實她的「聲音」，完全不比我們的聲音還小甚至應該是最有力的了，聽不見的，究竟是耳朵還是內心，尋尋覓覓之後，《聲之形》也為這個問題註下了最完整的解答

特別的是，從霸凌者轉變成被霸凌者的石田，深切體會到當年無聊當有趣的行為有多麼傷人，過往的罪孽轉移到自己身上也只能默默承受，逐漸在「憤怒的高傲」，從而進入了「這是我應得的」自覺，於此正式看見了石田的心境改變，他也才真的長大

在與硝子贖罪的過程中，石田慢慢的不再有尋死的念頭，而本來緊閉的耳朵也逐漸在質疑自我、探索友情意義以及放下贖罪之後開始聽到了更多的聲音(霸凌事件過後變得極度沒自信的石田覺得大家都在說他的壞話，選擇不再去聽以及接觸)，西宮的妹妹結弦、誤打誤撞成為死黨的永束，然後到了小學時期的佐原同學，接著一帶一推的將植野與川井都再次拉進自己的人生漩渦當中

由此可見，《聲之形》不止講霸凌的西宮，也著重錯誤下的恩澤渴求，聲音逐一出現，這些不得不面對彼此，好好重新正視並談論的不堪回首之事，浮上了檯面、經歷了考驗，卻也何嘗不是必經的過程，小學年幼難以承受，當時不是跑的跑、逃避的逃避，就是一直困在過去，現在齊聚了一堂不再逃避，也才能真正面對自己的人生，或許電影的角色不複雜，可聰明的刻劃就是身處霸凌，在這場人性風暴中沒有人能安全置身事外，帶頭惡整的霸凌者、幸災樂禍的附和者、冷言冷語的旁觀者，甚至是強顏歡笑的受害者，都有意無意的種下了影響未來的惡果，而最終仍是要面對果實的發芽，犯下的罪承擔起來了，是時候，該好好的重新做人了！

儘管《聲之形》角色不少，主力推演故事的重心，當然還是坐落於石田與西宮身上，總是以傻笑去面對一切不合理，被欺侮也從沒一句怨言甚至皺眉的西宮硝子，一直用一句「對不起」率先應對外人，是她沉重的把所有過錯都攬到了自己身上，長久的壓抑，呼應了殘疾人士內心都難免有所自責、格格不入的心態想法，這些負面，讓他們不得不瀕臨崩潰的邊緣，外表要故做強悍，但私底下卻屢屢淚崩叫人不捨，小學的陰影一直纏著硝子到了高中，因為再遇改變了的將也給予情感上的寄託，才於陪伴真心之中讓她知道自己並沒有問題，而是一個值得被愛、值得去愛、值得一個美好幸福的平凡人

不管面對誰，西宮都是笑臉迎人，她的堅強早不是一般人能夠想像，可看似正面的她實是戴了一個面具，底下的真面目卻已是被壓的喘不過氣，加上厭惡的自己難以釋懷，自殺的念頭也不曾少過，將也的回應，不僅在心理上，也在身體上拉了西宮一把，才沒讓她孤單又錯誤的結束生命，並於將也奮力營救自己反而讓自己陷入意外中意識到不斷把錯攬在自己身上是沒有辦法的，喜歡你的人就是喜歡你，你沒有可能讓所有人都喜歡你，你的痛苦不是自己所選，卻註定了人生就是這樣有苦有喜，與其因此討厭自己，不如珍惜生命、珍惜所有你愛和愛你的人，就只要這樣就好，再好好活個一次，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本來都想尋死的兩人，終究在互相幫助以及互相聆聽彼此的聲音後，又一次的感受到了，生命是珍貴且美好的，只要，你還好好的活著

石田與西宮，曾經的霸凌者與被霸凌者、聽人與聾人的對立關係，石田的不敢面對人群和西宮也把內心封閉，互相成為了呼應，兩人在某種程度上都變成了同道中人，人生再度交織，到最後，這兩人都背負著被霸凌的過去，卻意外獲得了人生珍貴的領悟，在這樣子的社會議題輪轉下，電影以靜去書寫角色的苦痛，減緩了憐憫被害者或是譴責加害者的一面之詞，轉以每一個日常般的角色互動，將糾纏打結的人際關係漸漸給紓解開來，自我封閉的往每個人的臉上貼上一個叉叉，以為不去聽不去在意就能省去所有麻煩的將也，藉由與西宮硝子的接觸，慢慢的打開了沉寂已久的心房，進而學會直視每個人的臉龐、聆聽每個人的聲音，不再低頭、也找回了自信

由此感受《聲之形》的溫柔，石田和西宮兩個人，一同從孤立走向人群、從層層偽裝中開始打開了心門，當眾人臉上的叉叉緩緩掉落、聲音加大，配上石田把手從耳朵放下的意象鏡頭與感傷配樂，在彼此約定相互扶持走下去之時，救贖已定淚如雨下，那一霎那毫無疑問的，就是《聲之形》裡頭最令人動容的時刻了

由山田尚子執筆，改編出了毫不遜色於原著的動畫傑作，刪減、修改和濃縮，移除了些許繁文縟節，連石田和西宮兩人的曖昧情愫也沒有恣意發展，中途啼笑皆非的西宮告白到最後橋上的真情大告解，亦止於兩人相互扶持的約定，完全沒有走向觀眾期許的粉紅泡泡路線，植野暗戀石田的細部則隻字未提，節制且不濫情的將情感鎖於心底慢慢揮發，把重心真正著重在霸凌為每個角色所帶來揮之不去的生命漣漪，並取平靜的氛圍淡淡縈繞於心弦、寂靜的場景捆綁著孤獨，同時施以酌量的蒙太奇手法加快紓解編排了劇情推展，天空、河水、鄉間到錦鯉等意象令得電影多了份語重心長的感慨，卻也撐開沈重的氣氛，讓觀眾在嘆息生命不公遺憾的時刻，也為生命的瞬息萬變而喝采

幼時的不懂事不理解，直至長大後的關係彌補渴求，《聲之形》闡述的細膩而精粹，互相推託和怪罪，終究騙不了知道自己也有罪的內心底岸，這些掙扎，只是想讓自己好過一點而已，成熟了之後才發現，承擔、改變和面對，努力，是會被看見原諒的，只有到那個時候，你才會真正的得到解放

儘管以霸凌、聽障等引人注目的殘酷社會議題包裝，讓青春紀實裡的校園生活，在《聲之形》當中都成了黑暗且壓抑的罪惡境地，而一切的開端，編導交叉帶我們回溯了角色們小時候那個既可愛卻又可怕的年代，以一首不可思議會於此作中聽到的The Who名曲「My Generation」作為開場，搭配石田與幾位同學大搖大擺的走路姿態，第一直覺的覺得這首曲子跟作品調性有些不搭一般，雖有趣，卻因此定調了角色們童年絕不討喜的校園生涯，俐落表現出學校時代百般無聊但也覺得自己無所不能的傲氣，在自滿又幼稚之後明白，打從編導一開始的安排就開宗明義表示電影不會有常見校園背景故事的那般輕鬆加愉快

果不其然，國小國中最屁時期，延綿出了濃厚的共鳴，也成了最容易毀壞一切的年紀，讓古今的錯事，如同枷鎖捆綁了所有人，不僅困在一起也困住了各自的人生，陰錯陽差的回首齊聚面對警醒而深思，自己的所作所為到底有什麼意義，「如果一開始就仔細聆聽彼此的聲音，人生會不會從此就不一樣了」，陰鬱難題，表現上卻仍處處沉浸陶醉，原著到電影皆一展強悍精細的劇本創作，互相怪罪或徹底低潮才想起自己的荒唐，所有的情緒於電影中不時猛烈撞擊一番，竟絲毫不煽情造作的穿透出純然的心酸遺憾，每個角色都在成長、改變、故步自封以及學著釋懷之中遊走，唯美的淡與靜，渲染著無比巨大的生命感慨，放下了、承擔了也聽見了，耳朵打開的那一瞬間，我們也情不自禁的淚流滿面，無法自拔的跟著石田一起哭了

《聲之形》是一部描述孤獨的人們為了擺脫孤獨而努力的寂寞故事，電影裡的角色們本是該充滿青春蕩漾的年紀，可事與願違以及配上柔和的色調，劇烈的為霸凌發生的那一個學期拉出了極其反差的文本張力，而角色們各自守著的那份孤獨，亦在電影結束後深深烙印在心裡長長久久，甚至會隨著時間發酵、蔓延，他們的苦痛觀眾跟著苦在心中，然釋放，是編導給《聲之形》所有角色最溫柔的結束，走了這一遭，我們得以細細思考，也懂得理解了，你的真心誠意，周遭的人看得見，慢慢再一次建立起的幸福是自己得來的，霸凌者何嘗不可以有第二次機會，更何況石田已經接受了封閉內心孤單且愧疚五年的懲罰了，這樣也已經很殘忍了，原先只是為了贖罪，卻在彼此的各拉一把下，讓每個牽連於其中的人都獲得了救贖

真的好美，《聲之形》的核心單純，故事闡述手法卻不那麼簡單並徹底的緊扣著觀眾的情緒，構思出一個深刻動人，具備娛樂性又紮實深層的精心傑作，霸凌與聽障議題的故事慎是難得可見的搭理於上頭，漫開了連綿恆久的人文反思，結合精緻細膩縈繞於美麗城鎮的藝術作畫以及值得思索的陰鬱敘事意涵，京都動畫與山田尚子的合作，仍是以令人望塵莫及的高超水準創造出了這部在全方位皆完美的精彩動畫傑作，而就只需要這一次，他們留下了讓我們在散會於電影院後依然久久無法忘卻的那種互相扶持的溫暖以及傳遞心意的勇氣，這樣就夠了，如同最孤寂的夜裡華麗奔放的煙火，在最黑暗的時刻，才能真正見證人性最耀眼的光輝，互相幫助，一起好好的活下去，最終綻放而盛開的，將不會再是我們孤獨淒厲的罪，而是我們身為人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