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駭客任務：復活 | The Matrix：Resurrections

比較有意思的是，《駭客任務：復活》的前一個小時可謂自嘲程度滿點，透過《駭客任務》本就穿梭實虛世界的特色大玩後設趣味，這也成了電影獨門的一大精準創意遊戲場，而不得不說，電影的第一幕進程，確實足夠吸引觀眾目光，進入這種似曾相似卻又有些不太一樣了的嶄新世界，初步印象，精彩、聰明、有趣、怪異，既有「自我指涉」的氣度玩意，也令人有些意想不到，瘋狂具創造性的場面、崇高的敘事方式、『大量』大膽的想法，這些都是可以鮮明感受到的力道

但在「敘說一個新故事」上，也無能為力的自然會激發出一些問題，拉娜華卓斯基的執導風格仍是顯而易見的保留，宛若現實的自我投射情緒，在《駭客任務：復活》的前三分之一落地生根，盡顯滿滿後設打臉抨擊好萊塢資本的趣味娛樂，或許故事上就像莉莉說明自己不願回歸的原因一樣，重複性太高而非沒有太多樹立於三部曲以外的後局新見解嘗試，那欲意與當下情節互文生成清晰對照情感之美的閃回剪輯直接將前三部曲的畫面裁切至《駭客任務：復活》的手法不難懂其用意，但頻率過高看起來就變成了怕觀眾忘記前因後果的廉價重述了，再者攝影、色調、濾鏡都不一樣了，強剪在《駭客任務：復活》裡亦有些說不出的突兀，的確稍嫌淪為懷舊記憶重製，在懷舊和文本真正達到完美互文極度契合優秀的《蜘蛛人：無家日》後一週上映，《駭客任務：復活》只有怒吼片商與重拾前三部曲的回憶之印象居多，其實相形見絀的不免令人拿起比較值一窺看待

所以最後，在過了那麼多年以後，拉娜華卓斯基又是如何執行這個「自我重複」的呢？身為系列原創者的她，最後決定用後設手法來親自延續新故事，或是替整個系列劃下句點，有趣的是，拉娜甚至還進一步藉由後設來自嘲《駭客任務》系列，揶揄過去搬演過的雷同劇情，在《駭客任務：復活》裡的前半部分，尼歐被囚禁於新母體，並且被設定是一位創造出《駭客任務》電玩的遊戲設計師，前三部曲的經歷也在這個時期，進入了母體欲意混淆視聽模糊真實或虛擬的雙重壓迫，而有天，母公司華納兄弟希望他能回歸打造《駭客任務》三部曲的新續作，尼歐實在不太願意點頭回歸一個多年前早就已經放下的系列作品，但為華納兄弟服務的遊戲公司高層主管告訴尼歐，就算尼歐不願意，華納兄弟也會另請高明接手創作，而就在老闆告知他《駭客任務》續集計劃的當下，尼歐又開始想起他在前三部曲的記憶，思緒變得有些混亂，在這座新母體曾經自殺未遂的尼歐，再度產生了質疑母體、質疑《駭客任務》三部曲是真實事件的念頭

尼歐十足的受被母體抑制的記憶所苦，在這樣的前言下，尼歐在新母體的遭遇，可以說是反映華卓斯基姊妹心情的寫照，尼歐即是他們姐妹倆的真實投射，拉娜曾說現實裡的華納兄弟，也是一直年復一年的渴求姊妹倆繼續執導《駭客任務》三部曲的後續，捧著再多的鈔票，仍也年復一年的被回絕了，而這次華納兄弟終於求到了，雖然只求到姊姊，但至少姊姊答應了，但拉娜當然不會就這麼乖乖的順從，她之所以答應回來，才不是為了錢、為了延續一個新世界或為了片商的貪婪，不然早就可以回歸了，拉娜這次回來最明顯的私心，就是為了回來嗆華納、嗆觀眾，以及那最私密的，為了療癒一連歷經無數生離死別的破碎心傷

回過頭來看整部電影，《駭客任務：復活》的確是一個「含括前三部《駭客任務》電影的獨立存在」，你可以定義它是續集、是重啟、是重拍，這些定義都成立，新的母體出現，尼歐又回到起點，他又要再經歷另一次的覺醒，然後覺醒的過程又宛如前三部曲的濃縮大鍋炒直接將前三集出現過的橋段打散重組並排列成新的順序，就像史密斯在約談尼歐討論製作《駭客任務》新電玩的時候所說的，只不過是「換一張臉講一樣的故事」而已，例如莫斐斯被換臉了，但角色定位更接近原始莫斐斯的則是新登場的潔西卡亨維克

而身為前三部曲的開導角色祭師這次僅有被唱名，雖消失於本作可仍有人取代她的角色定位，即兒時受她照顧，年過多時如今已成年的沙蒂，此次晉升新領袖的奈歐碧，在前兩集是願意支持尼歐的戰友，但歷經機器內戰爆發、錫安勢力分裂的世局演變而轉念的她，現在卻變得作風趨於保守，不願意再涉險幫助尼歐，崔妮蒂最後面臨的選擇題，和尼歐當年在萬物之源面臨的選擇題也很類似，他們都得在「順從母體」或「順從自己的私情」間擇一，而他們最後的決定，也都因為超出母體的預測範圍而替世界的命運帶來徹底不同的變數，類似於此的角色替換之詮釋，在《駭客任務：復活》中可說是隨處可見，也是不想要隱藏，選擇坦蕩蕩告訴你「我就是在炒冷飯」的兇猛宣言，影史裡也很難找到太多如此砲火猛烈的電影，這是《駭客任務：復活》雖沒有創新好故事，卻也沒辦法艱深批判的，屬於這部電影誠實的特別之處

拉娜曾經解釋過，為何在百般拒拍續集之後，最後卻又主動回歸的原因，理由是，她們姊妹的雙親還有一位親近的好友，皆在很短的時間內相繼因病離世，這對姊妹倆的打擊極大，直到有天，這些傷痛化為創作養分給了拉娜一些點子，她想到如何使戲中同樣也喪命的尼歐和崔妮蒂復活，而將他們「復活」，對拉娜來說，她覺得會對自己起到一種撫慰的作用（現實中的人是沒辦法復活的），但這也是妹妹莉莉不想參與的其一原因，除了打槍姊姊的點子很重複之外，她也不想透過這種方式來撫慰自己，她覺得這種方式的表現只是一時半刻的，到了電影結束之後於情感上仍會是「空虛」的，從拉娜的角度來看，被母體設定為遊戲設計師的尼歐，除了是她先前拒拍更多《駭客任務》續集的投射，尼歐失去崔妮蒂的心情，很可能也是拉娜失去雙親和好友的情感投射，這準確建構了《駭客任務》中尼歐的行事動機，有趣的是，尼歐的角色塑造本就貼近直覺性的守候，並未因拉娜的私心而被改動扭轉，換句話說，尼歐從第一集到第四集的「人性」模樣，其實真的是可以順理成章的為一個人，擁有療癒之情的呢

然更有趣的是，拉娜的「療傷」動機和全片頻繁嘲諷當代「重啟、重拍、續集文化」的意圖形成了絕妙交錯，人肯定不會想要一直活在傷痛裡，但活在一個「憾事還未發生，還能抓住昔日尾巴的美好幻影」之中，反而有可能會是許多人的渴望，電影中，這個「美好幻影」是母體，而尼歐想要抓住的往昔，是崔妮蒂，但在戲外，這個「美好幻影」是過去的電影、電玩、電視劇，而人們之所以不斷的重啟、重拍、續拍，是因為錢、因為懷念，這些都是基於割捨不掉往日的心態而做出的行動，拉娜甚至直接透過《駭客任務：復活》講出這種心態的源由，人們尋求懷舊，是為了消除焦慮，人們尋的，是「可確定性的安慰」，母體可以提供這些，然而續集、重拍和重啟，也可以提供這些，但我相信，拉娜回歸《駭客任務：復活》絕非為了要將自己困在過去，而是要告訴自己，傷痛終有一天要放下，讓《駭客任務：復活》予以尼歐和崔妮蒂一個浪漫至極的結局提供於現實的自己一個傷痛的去處之後，好好道別就好，日子仍要過下去，就像她其實也希望好萊塢別再對炒冷飯執迷不悟一樣的道理

因此，拉娜回歸的理由，也就其來有自，更可以說，這部分是《駭客任務：復活》真正的精彩之處，而同樣很明顯的，看完整部電影可以知道，唯一回歸的拉娜應該也能明瞭妹妹莉莉的心聲，並對她的不願回歸不去因而計較太多，因為拉娜知道並且承認，《駭客任務：復活》的整體劇情走向確實就是揉合前三部曲的老調重彈，拉娜即是如此不吝於換張臉、換個時代、換個小設定或換個被搭救的角色行動，甚至奠定前三部曲以降廣泛影響後世好萊塢武打美學的不再回歸（這部分真的蠻失望的，《駭客任務》三部曲確立的標竿並不是要我們只期待能在復活看到一部普通動作片的武打設計），都能看出，拉娜沒打算真的認真去迎合誰（更何況是吵了他們好幾年的華納兄弟）講一個全新的故事，以至於像是承襲前三部曲動作場面的那種類追憶過往之作風，《駭客任務：復活》好像還有續集的錯覺，也在拉娜近期受訪嚴正表明絕對不會有第五部的情況下成了開放式的結果，療傷用途，一次也就夠了，又怎麼會有下一次呢？

所以不要懷疑，劇本上處處都有前三部曲的影子，而這怎麼看，都是故意為之，可以說是拉娜早已表現出對華納與世界的不耐及感性，要一部全新故事延續前三部曲並開啟後三部曲的《駭客任務：復活》？這不是她想要的，所以《駭客任務：復活》一部完結，拉娜達成了內心的救贖，也痛罵了華納叫他們不要再來煩她重道覆轍的一拍再拍怎麼樣都逃不出框架的《駭客任務》續集了，她想要的，是在實虛世界迷失記憶的真假糾結中，以後設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憤怒與心傷，僅此而已，所以前面三分之一好玩好笑也足見拉娜先痛批一波好萊塢及觀眾生態的潑辣感，「好萊塢愛拍老調重彈就算了，觀眾一集罵完一集也仍然愛看的持續掏錢看著下一集，你們才是構成好萊塢沈淪惡性循環的罪魁禍首」之火爆心聲，似乎都能在這一大段的情節安排上嗆的觀眾和片商措手不及了

《駭客任務：復活》的前三分之一絕對是好玩狂妄的，可當尼歐逐漸在真實與否的糾結下覺醒，爾後成功脫離母體之時，後面的故事走向反而就顯得平凡和三部曲如出一徹了，就如上述，小細節的調整，講著一樣的故事，就讓人提不太起勁的失了前半部的玩味感了，但我還是不討厭這部電影，大部分的原因可以說是基於同情吧，雖然知道拉娜是故意不迎合片商和觀眾的，故意把後續的重複性當成自身投射的一種諷刺厭世展現，好像就是在跟華納說，「你看，我回來拍了，可是沒什麼特別的點子硬要拍，看起來就會跟前三部曲沒兩樣，等著被觀眾嘴吧你！」，而雖然能了解她單純療傷的心情，以及痛批華納的噁心嘴臉（在各方面來說華納近期真的是爛事一籮筐），我們觀眾多多少少還是希望看到不一樣的發展，因此或許最大的諷刺就是拉娜擺明故意炒冷飯並心想，要觀眾不要去看這部「華納兄弟這些年來一直想要炒冷飯」的電影，因此進了戲院的我們，都有意無意的落入了陷阱，成為了拉娜諷刺的對象了呢

而再者，是帶回尼歐，並讓尼歐在虛擬世界錯過崔妮蒂，並無所畏懼的拯救崔妮蒂回歸自己的身邊，這部分就算是電影的劇本中心，處理上擁有大量的感情思量，可最終沒辦法褪去窠臼走出另一條不一樣的新路，但拉娜也無所謂，畢竟前段已重重賞了片商與觀眾好多的巴掌了，迎合大眾本就不是他渴望做的，他需要的，只是在尼歐對崔妮蒂的守候思念「復活」重現上，共同的修復自己受傷的內心治療而已，所以儘管大部分的電影設計都嗆辣不已，仍能得見拉娜極度浪漫深情的電影結局，再再表明了自己的療癒之旅，已經達成了一個段落的醉心，在這一點上知道拉娜的本意後，《駭客任務：復活》從電影的角度上雖然不怎麼樣，但現實中所代表的私人情緒意義，也實在讓人捨不得批判太多，因此《駭客任務：復活》也實在不太好推薦給誰，評價兩極只是必然，娛樂震撼場面視覺精彩豐富，但依舊不打算給多或給的精實，全數僅是指望後設對於世間紛擾的怒吼吶喊，喜歡與不喜歡都只看個人了，而我對這部電影更多的是「同情」，也欣慰拉娜能藉由這部電影，找到了自己舒心的出口

在《駭客任務》之後華卓斯基姐妹後續皆擔任編劇或監製之職居多，《駭速快手》、《雲圖》到《朱比特崛起》三部導演作品則都遭獲褒貶不一的失利評價，直到後來製作NETFLIX《超感八人組》才又有了廣大的迴響，之後則就來到了只有拉娜華卓斯基單獨執導的《駭客任務：復活》了，相信上頭已經講了《駭客任務：復活》是多麼私心的情感創作，無須多做贅述，拉娜這次在前半段操弄於後設元素真的是玩的不亦樂乎，更看到她還因此安排一場遊戲公司員工議論紛紛探討「何為《駭客任務》」欲意表達些什麼的橋段，將這些年大家津津樂道的道學玄學、哲學思辯、存在主義或虛實命運都給梗概了一番爭辯，彷彿就是正在跟觀眾對話一樣，甚至有意無意的粉絲理論也都有充分的把玩

正如我說，前三分之一就是這樣有趣，至於後三分之二呢⋯⋯我也不打算批評《駭客任務：復活》的冷飯熱炒了，因為拉娜顯然就是在透過炒自己冷飯在諷刺大家炒冷飯，我絕對也不會想去評斷本作的美術和前三部曲為人瘋狂的港式動作戲有多麼的，全部消失以至於轉為極度普通一般的水平設計，因為拉娜已經表態，她無意重複過去的美學和武打風格，也無意再做任何創新或突破，她此次的重心不在於此

拉娜如此誠實的自己表態，又要怎麼去批判她本就的想法呢，但不得不承認，作為一名前三部曲的觀眾，實在很難不對《駭客任務：復活》的美術設計和動作場面感到失望，前三部曲在這些方面設下了如此之高的標竿也直接影響了無數後輩作品，本來就不可能只用一般動作片的標準去期待《駭客任務：復活》，你會期望它能帶來另一劃世代革新

但很遺憾的，《駭客任務：復活》打從一開始就不想在這方面迎合觀眾，娛樂性再被降到了最低，取而代之的是濫用特效充數以及尼歐救世主神蹟能力的詮釋，沒有武術指導可言，剪輯也過度混亂跳躍了起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不感到一絲惋惜，基努李維和凱莉安摩斯回歸演出除了懷舊也很難有什麼了，基努李維對於質疑自我意識的演出或許多了幾分層次，但就幾分而已，葉海亞阿巴杜馬汀二世的莫斐斯則沒什麼記憶點，位置更堪比新版莫斐斯的潔西卡亨維克憑藉拉娜難得維持未改的慢動作場面風格有了不少搶眼震撼的場面，帶領尼歐入門的心境引導也格外吸睛，但就這樣了，琵艷卡喬普拉以及老班底潔達蘋姬史密斯，都沒有深刻的角色演出了，扎扎實實的讓《駭客任務：復活》在前三分之一之後，變得平庸了很多，但你知道這是故意的，又還能說些什麼呢

整體而言，《駭客任務：復活》於技術面亦維持些許風格但沒有三部曲來的處處驚奇，少了袁和平的動作設計果然仍失了一味呀，又敗在過度剪輯的毛病之下，前半段處理動作戲的方式其實頗差，經典的「子彈時間」也是發揮的普普通通，有跟沒有一樣，而閃回畫面的過度濫用，恐怕比動作戲的「平庸」還要難以容忍，因為它次數之密集，閃回的也不是新拍的畫面，而是前三集的鏡頭，甚至是直接套上回憶片段常見的泛黃濾鏡，這讓電影感覺更像廉價的狗血鄉土劇，需要一直提醒觀眾之前演過什麼，很怕觀眾已經忘記前因似的，而且前三集畫面的色溫、質地和打光，都跟《駭客任務：復活》的落差太大，接在一起極其突兀

我大概能明白，拉娜想營造每當角色提起前三集的往事，或是遭逢和前三集類似情境的時候進行穿插，呈現形成相互輝映的美感，在重點時刻用個一兩次做為襯托也許還有點美感，但頻繁使用只會造成反效果，淪為惱人的視聽干擾，這真的是這部電影用的最為無效的敘事效果了

同樣的，《駭客任務：復活》對尼歐消失後，現實世界在這數十年之中有何演變也僅有潦草的交代，設定機器勢力後來因為能源供給的不足而彼此交戰、搶奪資源，錫安也因為理念的分歧而分為兩派，一派是贊同與善良的感知人和平共存，一派則堅持凡是機器皆非善類，這段歷史的背後，總覺有著複雜的來龍去脈，但電影不僅解釋得很表面、還很含糊，如此劇烈的局勢變化就這樣突然攤在觀眾眼前直到尾聲都沒做太多世界觀的深入，由此也可以看見拉娜大膽的敷衍意思了，反正也說死了不會再拍續集，好像一切都沒差了呢

的確，《駭客任務：復活》是私人的療傷創作，在這個大目標之外的都是拉娜不打算太過重視的題外話，更不用說除了用《駭客任務：復活》療傷，再拍一部的一個用意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打擊華納兄弟，那又怎麼能太認真的迎合誰呢？私人情感上，《駭客任務：復活》相信的確真正的發揮了其對於拉娜的心靈效用，但在觀賞上頭，盡是追憶，甚至追憶和滿腔怒火湊做堆自然也消磨了回味的感動，獨立看上去，《駭客任務：復活》可能較為適合沒接觸過前三部曲的觀眾欣賞（但又處處與前三部曲有關，真的是很難推薦啊！），並且還真的不太適合做為熟悉或者《駭客任務》的觀眾觀之啊，仔細想想這也是，另一種諷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