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方程式

素還真 | Demigod：The Legend Begins

《素還真》為台灣傳統中國技藝偶戲的傳承新作，也是霹靂國際多媒體繼2000年《聖石傳說》後，第三部以霹靂布袋戲主角擔綱的布袋戲電影，就市場反應來看，霹靂先前的兩部電影表現都不盡人意，今年破釜沉舟推出的第三部電影，大有想要擺脫經營頹勢的野心，這單從製作面跨越國際結合各路好手的齊心打造不計成本就可看出其用心

而這前後十幾二十年間，在同為系出黃家三兄弟的天宇布袋戲退場、金光布袋戲出現，霹靂布袋戲仍獨霸天下較為人周知的狀態下，台灣電視布袋戲不斷順應時代蛻變，但其實仔細一看也不難看出其實漸入頹勢的黑暗狀態，製作群不是不知道布袋戲的市場愈來愈小，也不是不知道他們必須改變，他們也都知道布袋戲必須要隨時代而改變，但如果真的隨著市場機制而改，改到最後，那布袋戲還是布袋戲嗎？如果僅存布袋戲「由人操偶」的要素，那源於中國閩南400年歷史的布袋戲，跟全世界各地「由人操偶」只是造型不同的偶戲，又會有何分別？有著傳統歷史特色的保存顧及和鐵粉內心聲音的尊重，製作團隊也絲毫無法真正大刀闊斧，也只能儘量取巧順出一個平穩了

霹靂布袋戲的韻味走過歷史的傳統，要改革並非如說的那樣容易，其中的原因更是複雜，一則布袋戲源於中國傳統戲曲，雖在黃俊雄開創的電視布袋戲文化「隨時代創新」的市場邏輯下，讓布袋戲在聲光、動作、角色、內容的現代化下，得以比其他傳統劇種多延續了數十年的生命，但在網路興起，科技進步、全球動漫、影視日漸多元、求新求變的發展下，黃家布袋戲堅守「台語發音」、「一人口白」，與最難改變的「布袋戲套路」的狀態下，戲迷範圍也難逃隨年紀而逐漸萎縮的時代難關，新入坑的年輕戲迷日漸減少，沒興趣、沒聽過，或甚者一聽到布袋戲就覺得是落後古物的聲音，都讓這一傳統推廣程度難上加難，無論霹靂霍金光的各種革新（周邊商品開發、劇情革命、戲偶風格日漸動漫化），都無法阻止布袋戲受眾的示微

而就在一連多年的虧損下，霹靂總經理暨黃家第五代黃亮勳決意要不再守舊，讓公司與產品真正跟上時代，於是在仍堅守一定傳統的董事長黃強華、副董事長黃文擇的風格下，設法進行新的方案，與日本合作推出的《東離劍遊記》，與開始走電影敘事風格並採多人配音的《刀說異數》都是不俗的創作變化策略，甚至沒看過霹靂布袋戲可或多或少聽過將布袋戲改名「偶動漫」的記憶，都是力推進行讓布袋戲能跟21世紀接軌的積極作為

不過或許根本上最難擺脫的是源於中國文學的「詩詞、古書」的字詞元素，那幾乎左右了布袋戲其中「文場」的氣味韻味，《素還真》當中片刻文言難測的台語造詣，或多或少加深了部分的觀眾距離感，但中國文學意涵與3000年中國歷史相互交雜，怎樣都跟不上早已全球化的21世紀，無論是戲偶的臉孔服裝扮相，再怎麼求新求變，但擺脫不掉的中國文化根深蒂固的傳統元素，都會降低新生代觀眾的進入和認同，而所以來到了《素還真》，也實質看見編劇將相關文謅謅台詞儘量縮了下去，預告的「半神半聖亦半先、全儒全道是全賢」因是素還真經典台詞才予以保留，大概也就這一句而已了

從整體上端倪，《素還真》在傳統到因應時代觀眾眼界去做的妥協平衡，仍舊是明確明顯的，操偶到造景再到全角色單聲道甫情緒轉換去台語道地配音之外，電影的劇本淺顯易懂幾乎絲毫沒有什麼觀影門檻（倘若要求看的更入迷並領悟一些專屬於老粉服務的安排可能就真得去瞭解霹靂多一點），部分土生土長的台式角色幽默，三幕劇的純粹善惡分明起源公式，如果扣除掉《素還真》「雙眼看起」是偶戲以及台語發音這點，它跟許多英雄起源電影或港式宮廷武俠電影甚至是並無二致，留守著古味及中國流傳操偶特色，在敘事、運鏡、調度到剪輯，用《素還真》這部電影來為前兩部市場失敗之作真正抓取到了一個平衡，將霹靂往後的大銀幕野心打下了嘗試不俗的基礎，也找到了偶戲電影化始終有一定難度收復舊粉與拉攏新粉的屬於自己的一個「電影感」，《素還真》就這樣成為了更適合新觀眾進入霹靂的一部易口作品

不過要能吸引青少年本就不容易，就算我自己看過了之後我也仍不能明說在對布袋戲的種種刻板印象如此深層之下，霹靂所做的這些與時俱進能不能真的被看到並起功效，畢竟，一看到是布袋戲就沒興趣而不願進場不願瞭解這項文化是否有所革新的青少年為數仍大，除非真的親眼看到才會知道霹靂可能不是以前那個樣子了，因此重要的一點或許是，霹靂是否該就守著老粉並隨時代演化日漸消弭呢？或者是繼續嘗試在新的時代做出改變去吸引很難吸引的新觀眾以至於也可能讓守舊派老粉流失的舉動呢？這絕對是霹靂長年累月的一大難題，而他們也的確非常賣力的，在其中尋覓一個值得一試的平衡點，成果會如何，我不知道，但我大概知道，這部本質上其實很娛樂不錯一觀的《素還真》仍不容易拉取到年輕人的票房就是了

這是蠻現實的問題，可能永遠都沒有人能夠為霹靂解答他們應該要怎麼做，小受眾群，大致是底定了，所以《素還真》的簡化呢？我可以接受，因為這樣我這個霹靂菜鳥能更好入口，但是，也要先有更多我這樣還不排斥去欣賞這部電影的後千禧年觀眾呀，而換言之，《素還真》為了新生代打造居多，可這部電影對老粉來說，基本上就不夠細、不夠明確、不夠精彩，終究多於回味以及以首次揭露素還真身世為主軸來做一個吸引點了，就我所知，素還真本身是個複雜人物，雖然故事設定是他初出茅廬，合理化故事簡略的實情同時也合理化了為新觀眾製作的動機，但人物的心境轉折與個性，我一個新觀眾都認為過於簡單沒能真正襯起素還真的魅力人格所在，更不用說是老粉絲了，電影的節奏快速沒有錯，可為了「電影感」也犧牲了塑造角色的魅力，無法第一時間就為新觀眾帶來對於素還真「傳奇在哪」的立體感，又怎麼能說是為了新觀眾呢？

即使《素還真》這部電影是娛樂好看的，實則更不能偏袒的必須提及，真的就像是超級英雄電影一樣（不分派系的所有早期超級英雄電影最會被有可能的詬病之處），幾乎的主要角色都很扁平也沒有太為深刻的個性，素還真的俠氣義氣同時帶些青春的俏皮以至於為守護世道成長的穩重以及最佳喜感綠葉秦假仙的趣味詮釋或許真的是唯二較有記憶點卻也不足夠的存在了，彷彿所有的性格與訂立之表現全都只為了推進劇情，只為了要讓素還真最後來個大絕招打敗強敵並真正的變成一位英雄

如果以一個根本上的嚴肅來說，《素還真》的故事甚至可以說是可有可無，吸引老粉的素某身世、平行時空或是與麒麟的關係依然是鋪陳而下回待續的狀態（平行時空以及來去未來的部分初次看到真的是一頭霧水），有解釋的即一人三化練成法而已，劇本要說是為了鋪陳「戲偶動作」而存在也說是得通，很陳舊老式單純通俗，可以看，不過故事大概是十年之前超級英雄起源的水準，這一點可能反而是《素還真》這部電影最為顯得過時的環節了，但在娛樂效果之上，《素還真》是絕對不俗，操偶的技巧靈活度仍是一門絕學藝術、特效武俠雖比不上拳腳動作刀劍亂舞依然是視覺的一大滿足、猶如宮廷劇篡位密謀的情感糾葛堡主死因陷害追兇簡單卻也有底子上的文本效果，這都讓霹靂門外漢如我在快速適應霹靂風格後，於高度電影單純化的《素還真》裡頭流暢、節奏妥當又歡快的渡過了意外有趣的100分鐘

整體而言，黃強華和黃文擇這兩位最能代表霹靂的共同製作，十餘年來仍傾心傾力的隨著時代一同變遷，渴望在愈來愈難打入的市場中發揚台灣的傳統文化這點，的確令人傾佩，但就布袋戲藝術來說，在如此精美的服裝設計、戲偶造型、美術設計，與絕佳的武戲之外，黃文擇那「百年僅見」的國寶級布袋戲口白和黃強華那雄霸布袋戲界的編劇，卻也全妥協在這「跟上時代」的不得之下，選擇更加電影化的成果不免也有所犧牲，更好或者更壞，因人而異，但我覺得這回確實剛好介於一個平衡點，或許這對這個逐漸式微的文化IP放置於當代，已是最好的位置了，而霹靂在2022年推出的《素還真》，可說是台灣目前以布袋戲架構後所能做出最佳的操偶動作片，但故事普通，人物扁平，撇除武戲外，霹靂布袋戲的優點保留了多少，我不好去說，大概也只能交由霹靂伴隨成長的老粉去評斷了，單就內容來說，的確是霹靂想要持續走下去的一種變革，而這樣的種種妥協，是否真能因此把霹靂布袋戲變成所謂的「偶動漫」，進而讓全世界都能接受布袋戲，我想這，依舊是說不準的萬年大哉問了

但就我這第一次欣賞霹靂的菜鳥來說，《素還真》主打自霹靂開篇以來的第一傳奇主角「素還真」的年少輕狂故事本身來看，素還真的年少有為、幽默感、愧疚、傷感與睿智甚至優雅的人格塑造都確有其逗趣魅力吸引，娛樂性亦讓人從頭到尾都不會無聊，本擔憂的偶戲表現到台語發音也適應的快速，許許多多的笑果營造在台語的強化下是更有在地的趣味性，所以，如果真的能夠吸引新觀眾進入影廳，《素還真》會是一次開眼界的嶄新體會，但前提是霹靂布袋戲仍然深植在觀眾心中如「早前時代」的傳統印記能否被打破，才是迎向新時代的重要觀察指標，否則再怎麼樣去迎合市場，新觀眾倘若第一眼看到偶戲都提不起興趣，那也只是熱臉貼冷屁股，終究無能為力了只能淘汰了，然我依然希望，當代的觀眾可以給《素還真》一個機會證明，自己仍具有跨越時代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