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車上 | Drive My Car
《在車上》是一部好看的電影,但不是一部好談論或能「以」談論述之的電影,品味觀之,《在車上》即是一部幾乎半部電影透過舞台劇借題呼應家福悠介深受老婆非愛即傷掙扎隨後豁達的療傷語彙,而另一半部則都坐落於家福那一台復古愛車上沉思診療的公路之行,背景設置在廣島,但場景維持單一,時而悠遊長鏡頭的定格,專注於開著車的家福或者是一切盡在不言中的家福及暫時性司機美沙紀共有傷痕的寧靜連結,《在車上》的劇本同樣不複雜,可大量運用台詞、戲劇和舞台劇故事的創作說書以至於讀本排練的橋段推進著劇情的遊走,固然作品呈現一種悠然、超脫又舒心治癒的調性讓電影毫不無趣
不過這部電影始終不合適所有人,不快不慢的節奏、走入靈魂的心索故事、不用說太多或表達太大的情緒即可穿透內斂情緒的心境演繹,都仍算是需要「耐心品嚐」,長達兩三分鐘的寧靜景緻畫面、手語詞鏡頭、開車時的細細神情,卻都成為必要的敘事,因為這樣直通心意的靈魂烘托,使得《在車上》所陳述的心傷,更有沈澱滲透肉身的力量,不用多說,《在車上》就是一部必定需要沉下心用整個身心靈去感受的一部電影,甚至是一部超越文藝、藝術,以至於電影範疇化為生命的創作,時而沒有任何聲音台詞,單以畫面、角色、演出以至於手語,將電影這八大藝術的任何所能傳遞之元素,都構成了電影傳頌情感,就連剪接都只在需要時進行,達到了最少干預,徹徹底底的無聲勝有聲,一展人影合一的那,前所未有的最高境界
一台乘載妻子記憶的車,兩個孤獨的人相遇......在意外喪妻兩年後,知名的舞台劇演員及導演家福裕介被邀請為廣島戲劇節製作舞台劇,在那裡,因工作關係需要聘請一位汽車代駕,家福遇見了沈默寡言的美沙紀,兩人在一趟趟安靜的車程中,漸漸瞭解了彼此的過往,也解開了自己難解的心結,《在車上》的結構與本質很獨特,真要說的話,這部電影的主線為著重的片長實際僅有兩小時,而前四十五分鐘是前言,負責交代家福夫妻倆一個電影編劇一個舞台劇導演的身份,以及曾經失去過一個孩子、老婆在做愛中思考劇本情節和眼見老婆出軌結果自己因怕失去只能離開當沒事,並結束於一天晚上返家老婆因病倒地離世之後兩年,爾後家福悠介動身前往廣島戲劇節擔綱戲劇活動的選角及導演開始整個故事,電影也直到這個時候才開始跑演職員表(第一次看到的時候蠻意外的,代表這時候電影正式開始),往後便著重於本作孤獨兩人陪伴互救的日常之旅
沒錯,電影很日常,靜靜淡淡,往返於工作及生活之中,最特別的,是電影捕捉那些我們習以為常的日常生活,那更潛藏於之中我們總是不經意和不會察覺的細節以及看似好轉卻仍被藏匿起的傷痕,不特別去放大讓其浮現,以微小的生活化對話的堆疊,日復一日所聽、所說和所做之事,流連於車內狹小卻舒適寧靜的空間穿梭,建立起深不可測,但同樣令人已然深深感受到的生命波濤,藉由細心的層次、拉大的篇幅、繁多的對話以至於定格的諸多長鏡頭種種一不小心就會顯得冗長且漫無目的的敘事角度方式,透過非等閒之輩的執導,凝聚起人性的延綿與生命的延續,讓《在車上》獨特的,只用「語言」(各種)及「畫面」就可以引人入勝的說好一個深奧的人生故事
「她是這樣深愛著我,同時又背叛了我」,如果你能把整個人投入給電影,去真正做到這一點,那這三個小時,即是一趟表面靜緩,內心栩栩波動,體感三小時,卻恍若走過一世昇華靈魂萬世的優質傑作,生活,欺騙了誰,有負於誰呢?到頭來,你我他,是否都存活在自欺欺人的假象,昧於面對現實呢?濱口的劇本拆穿了恩愛夫妻的假象,不斷的對真實和虛構進行辯證,對生活和表演的真諦,也有不落俗套的見解,簡直叫人瘋狂,另外於電影之中的舞台劇,藉由改編自契訶夫經典「凡尼亞舅舅」多語言的重新詮釋架構,使用著這樣洋洋灑灑的篇幅講述一個內容豐富、情感折騰、風格影射及耐心尋味的故事情節,自我接受和遺憾的漣潮,誠如電影來到第三幕的尾聲之時,紮實的聯繫出強而有力的劇中劇互文張力,悠介讓從司機提升為相互訴說陰沉過往的摯友美沙紀開車載他去她家人遇難的地方,經過幾天的旅程兩人來到一片廢墟,這裡曾是美沙紀兒時的家,美沙紀小時候經常被母親虐待,所以災難發生時沒有抓住機會救母親,她為此後悔不已,悠介說自己也很後悔,如果能早點回家面對現實就能早點發現音,就可能可以及時的拯救到她的生命,兩人在於此刻,卸下了心房,情緒開始外放,後悔、壓抑、難耐、遺憾,都藉由淚水或者一個溫柔理解擁抱的釋然,把傷痛攤在陽光下,相互安慰對方,才真正放下了長年以來的自責及愧疚,生活還要繼續,而我們此刻也痛哭失聲了
最後,看到他倆一起回到了廣島,悠介在高槻耕史因自身的毛病受到制裁後,答應再度演出曾讓自己悲痛欲絕的凡尼亞一角,向在場的觀眾,實地的還有打破第四道牆的,獻上熱情洋溢又真誠面對,暗示他放下心魔不再被過於相似之劇中劇情境帶著走的表演,從失落,襲過靜思卻充沛力量的手語語言,到臉上重新抹起了象徵希望的滿滿笑容,就跟Show一樣,「Show Must Go On」,人生也還要繼續下去,放下已逝的、過去的、心碎的,拾起包容的、理解的、熱情的、熱愛的,遙遠的康莊大道,路途將再次活力的,只為你而開
再怎麼深愛一個人,都不可能完全窺探對方的內心,所以,愛又是什麼?她或他背叛了你,那她或他對你曾經或仍存的愛,就是假的了嗎?你所感受到的陪伴,都不存在了嗎?還是在親眼見證難受之事後,持續為自己依然擁有假裝未知呢?《在車上》為日本知名導演濱口龍介改編自村上春樹2014年短篇小說集《沒有女人的男人們》裡頭的同名作品《Drive My Car》,並參考結合了《雪哈拉莎德》與《木野》兩個篇章形塑成一部完整且精湛的電影作品
繼《偶然與想像》後,憑藉《在車上》成為了再度超越自己的巔峰傑作,不僅勇奪坎城影展最佳劇本獎等四大獎,橫掃國際影展各大獎項及年終榜,並代表日本角逐2022奧斯卡並順利入圍了奧斯卡包含最佳電影在內的四項大獎,《在車上》無庸置疑,徹底證明濱口龍介已是實至名歸的大師導演,以藝術電影的格局,開拓一種嶄新的商業模式呈現給觀眾,其中的演員來自各國一起參演了劇中劇的舞台劇,而那齣劇中劇的篇幅之大,除了以「詩」影射角色心境到愛情有否一體兩面的鉅細靡遺,劇中劇本身的戲劇張力,也無可否認吸引人心,甚至,你還很難看到其中的演員用各自的語言,亦或是手語一起出演舞台劇,光是那樣的新鮮感,就很有魅力了,回歸本身電影著重的類型,公路電影時常有讓角色反思過往的橋段,而這部電影以此詳盡再詳盡的推動,拉扯出深埋內心以為時間會治癒一切實則愈深愈痛的過往悲傷,透過主人翁兩人的相伴,在車內靜靜的思索,將人一旦靜下心來就是會多想的空間,渲染而出,那些在心底留下印記、落下疙瘩的回憶,予以釋放、理解,對不起與道謝,終將讓自己,真正能夠面對自己以及那依然所愛的心上之人,《在車上》的章節段落清楚明瞭、乾淨俐落,整體呈現也沒有任何的譁眾取寵,家福與高槻在車上的對話,再次讓觀眾看到單純用嘴巴說出一段故事是如此引人入勝,更可以使人興致勃勃順著聽下去意猶未盡同時又不寒而慄
《在車上》的優秀無法用言語訴明,但這部電影毫無疑問,會是導演濱口龍介奠定真正大師地位的作品,他將過往作品中的元素用一個格局很大的方式(劇中劇)整合起來,將他那一言以蔽之「語言的魅力」之導演風格,一口氣把作品昇華至「擁有某種說不上來卻深擊人心的魔力」之作品,從《在車上》,你可以親眼看見濱口龍介的電影核心一直有兩個,長篇且深刻的對白與如同片中台詞一樣的「細微無法捉摸之事物」,而在打磨這兩個核心這麼多部作品後,再憑藉著村上春樹高度文學性的原著,毫不遲疑卻又細水長流的創造出近代日本電影的巔峰之作,一位壓抑有著痛苦過去的劇場導演、一位酷酷話不多的年輕女司機,一起在空蕩的廣島街道駛過,在上述兩個核心的加成之下,變成具有電影專屬魔幻感的一幕幕舒心歸途心之所向,無法否認,《在車上》論心、神、身而言,這都是屬於過去十年內我們不能錯過的一部大師電影
除此之外,濱口龍介製作的本片也透過多國語言同時並存的舞台劇這個橋段,讓語言的魅力更加被放大,最明顯又最具設計張力的例子,更是片中的語障人士利用手語演出的地方,除了韓國演員朴有林極其出色撩動人心的演出之外,也將語言這個傳達工具,在電影中的可能性又加深了一個層次,不必說出口,致使語言仍具有超乎想像感動人心的震懾力量,如此鋪排或許有些匠氣不可否認,但這個太容易弄巧成拙的架構也絕非一般功力的導演能駕馭其中,更遑論於最後,在餘韻不斷堆疊上去以降,結尾女主角就這樣駕著車,駛落心方的地平線,在欣賞這部電影之前,你要說濱口龍介能拍出一部公路電影,是有點奇怪的,而且公路電影對他,似乎又那麼單純了點,可事後看起,《在車上》是公路電影,卻也是有了濱口龍介自個內心複雜層次的風格化公路之作,你從未看過這樣的公路電影,著實了不起了起來,於最終那一個延綿下去永不止息的鏡頭來說,這部由村上春樹、契訶夫、劇場組合而成貨真價實的公路電影,揮灑了公路電影這個公式似乎更為真實的真正解答,角色們就這樣開著我的車(主敘者),繼續開下去,人生的故事也會繼續下去,只有這樣不停的開著,生命,才終會找到自己的出口,傷害,也會真正的止息
《在車上》由日本知名男星西島秀俊飾演主人翁家福悠介,資歷極深,亮眼不老的外貌亦是個具備自我特色的印記,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演出,無非就是《昨日的美食》那將西島秀俊所有優勢徹底突顯的暖男同志史郎之詮釋,陽光爽朗的笑容,會做著一桌拿手好菜,老早就成為了老少通吃的狠角色了,但這回在《在車上》所演出的角色,不同以往的陽光型男魅力,反而是由外表凹陷於心的內斂陰鬱,想哭又不敢哭的悲傷男子,導戲成為了遺忘的出口、旅行變成了療傷的丹藥,與人(高槻耕史)之間的交流,卻無意間撕破隱藏傷口的心酸,而另一邊與人(美沙紀)的相逢,則成為了治癒及放下的紓解窗口,西島秀俊的男性魅力仍然,可在俊俏臉龐下的落寞、憂傷、停留於過去,隨著時間的流逝與劇情緩慢上升的走向,假裝的自己再也喘不過氣了,直到三浦透子飾演駕駛美沙紀,以另一端靜靜的聆聽者與發言者的身份,互相承擔彼此的傷痕,讓年過多時的傷口,逐漸擁有了癒合的可能,西島秀俊的演出非常精彩,外放的情緒不多、有時一點輕鬆生活的場面也突顯了孤獨,卻憑藉著出色收復情緒精準渲染內心的演出,平靜的打動著人心
從小受媽媽家暴的美沙紀飾演者三浦透子亦然,一個是媽媽,一個是老婆,表面上似乎都對自己有了負面的作用,可透過這一趟旅程,思索親愛的家人們,在背叛及恨意的後面,是否仍帶著深深的愛,兩者又是否可以共存?得到了讓自己解脫的答案,擁有過、愛過、不想失去,是不是,就要知足了呢?或許,家福音背叛了悠介,但在表面上,卻以賢妻兼朋友的身份扶持著他的生活與工作以至於性生活感情,美沙紀的媽媽待她惡毒卻仍在後半生無論是真是假的讓第二人格「知幸」陪伴美沙紀彌補並在離世之前盡了最後一絲從未承擔過的母親的職責,愛,或許就是這樣,只是世俗的制約佔有,把愛給單一化了,身體外遇了,那心呢?這一點的確,很值得好好思考,沒有絕對的答案,就看你自己一路以來的感受,來為自己判斷吧!
另外配角演員群,也包括日本女星霧島麗香飾演擁有神秘氣質的妻子家福音,岡田將生演出輕率的當紅演員高槻耕史,以及韓國演員朴有林、台灣演員袁子芸等跨國陣容,而在《在車上》徜徉的無窮精神活力下,實質不枉費的成就了這小型亞裔總動員的至深傑作,每個角色,都代表了人生中的每一個情境,影響著家福悠介的心神蕩漾,高槻耕史與家福音的婚外情,以至於一直以來的多情假面性格,悠介雖不去在意甚至對他差別待遇,可當一層又一層的高槻耕史人心浮上檯面,悠介也不得不重視高槻耕史對自己的摧殘,當悠介稍微釋懷放下之後,濱口龍介沒有讓一直像是個雙面人的高槻耕史就這樣獲得救贖,他的內心空洞,他也自知,所以只能藉由一張帥臉在男女情愛中至少獲得些微成就感,只是當心裡的疾病無限蔓延到犯下連篇錯誤後,高槻耕史也不得不鋃鐺入獄面對自己的惡行,高槻耕史即象徵了家福悠介的療傷「前」與療傷「後」,他是一個有自覺的病徵,悠介原先渴望共存,就在即將達到平衡之際,病徵的傲慢,也無可奈何的扼殺了自己,讓家福悠介得以尋得更上一層樓的超生
岡田將生將一個多情卻帶心病的渣男演出的極為成功討厭,表面和善,私底下易怒、處處留情、手腳噁心的毛病,就算為他刻畫了一個看似令人同情的身心,其不檢點的愈陷愈深拈花惹草傷天害理,任誰看了都實在難以同情呢,霧島麗香妻子家福音,性感美艷的床上身材惹火之餘,和家福悠介的愛戀拉扯迷人神往又撩動人心,一舉一動都能見得悠介為何會有如此大的傷口了,而其他演員包含韓國演員朴有林,全程飾演無法言語只能以手語代替的舞台劇演員,可愛甜美的笑容,卻能以手語,傳遞出言語都不可及的力道訊息絕對令人印象深刻,至於台灣演員袁子芸,漂亮美麗有氣質,戲份不算少,但同時也不算是那麼主要的戲劇擔當,其跟他人相比絲毫不會青澀的氣勢,也為她自己,帶來了可圈可點具備印象的不錯表現
《在車上》是部了不起的作品,這已經不用我特別去強調闡明了,要娛樂性、大起大落、大呼過癮,這裡沒有,但你要的如果是發自內心的期盼、守候、存在、靈魂,緩慢不移、徐徐進入心絮魂魄,寧靜且大開眼界的生命涓流,那《在車上》這一趟三小時的心境旅程,是一部很適合安靜觀影,深入你我心扉的至高傑作,就如上述所言,它很文靜、純粹,超越電影範疇的角度,看待人生的性情心靈,把《在車上》帶往了電影以外的更高境界,濱口龍介以至於一票的演員,順順流暢舒適的,對即便不熟悉村上春樹小說或是契訶夫劇作的觀眾,依然沒有閱讀和理解的困難,藉由劇中人的對話,家福在車上和已逝妻子錄音的「排練」,和劇中劇的台詞互文,都深層有效的映照角色的心境,並且推動劇情的發展,濱口龍介的故事中,有著各式各樣的人物,可他也不對劇中人進行批判,無論是家福出軌的妻子,一直搞不清楚其真正意向的高槻耕史,或是自稱害死妻子與母親的家福和美沙紀,濱口一律採取一種平視的視角,他要做的是觀眾的聆聽,一如高槻耕史要家福做的,深刻的凝視深層的自己
劇中人受著各種愛欲嗔癡的攪擾找不到出口,銀幕外的我們其實沒有比較好過,身而為人,各有各的苦痛,各有各的煩惱,能消解自身苦痛和煩惱的,向來都是自己,最終,高槻耕史和美沙紀只是個過客,但家福幸運的是他碰到這兩面鏡子,映照出自身的不堪和脆弱,而找到了一點向前的動力,回過頭來不得不說,我很喜歡濱口處理家福和美沙紀所面對各自回憶的方式,片中沒有任何的回憶畫面,只假兩人的言說就帶觀眾一點一滴滲入那些回憶,兩人相似的地方不僅是失去了摯親,而在於兩人的性格較內斂,且都認為自己是負罪者,而更讓我們有同理他們成為彼此救贖的可能,這種同路人相濡以沫的電影也許我們看過不少,但我特別沈浸於濱口的節制美感,尤其片中一幕兩人將香菸穿過天窗的場景,充分達到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效果,直至雪地上傾訴情衷的一場戲,因著前面的鋪排與演員全心的投入演出,讓觀眾深刻的願意相信他們有卸下勞苦重擔而迎接嶄新明天的可能,八股而真實的,這就是人生,不管明天在哪裡,就讓我們這樣,慢慢的,端倪沿途週遭的風光明媚,駛往入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