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方程式

綠騎士 | The Green Knight

首先必須得說，采昌真的非常勇敢，可能跟華納敢耗資上億投資《沙丘》拍攝成行一樣勇敢，因為《綠騎士》和《沙丘》雖然都是好看的作品，可藝術性質遠遠勝過於商業娛樂性質，喜不喜歡見仁見智，但光是很難推薦這一點就有可能大大影響口碑傳播上的票房成績，或許華納屬於完全的投資仍是比較大膽，畢竟采昌也只是代理而已，卻無法不率先肅然起敬，不過采昌也有作法不當的地方，那就是以《冰與火之歌》、《魔戒》等作品予以宣傳，這容易產生了這部電影是奇幻冒險故事之誤導情形，抱錯期待欣賞，《綠騎士》會讓人大失所望

它當然是好看的，也確實是有騎士旅途的，但他所踏上的旅途是以高文和騎士之名前行的成年禮記，這一路上可沒有什麼高潮迭起的奇幻生物或動作戲碼，只有各式各樣的符號、寓意、象徵、掙扎以及騎士心靈的人格考驗，那細膩、挑逗人心的相遇和視覺傳達渲染角色的步步長大，是需要靠「心」去「感受」的一部詩意性電影創作，好看、深思，但《綠騎士》的受眾客群不得不說，實在有限

「希望你有所成就，錯了嗎？」、「我擔心的是偉大不是我的宿命」，由大衛羅伊執導的《綠騎士》改編自敘事詩《高文爵士與綠衣騎士》，一週分別有《沙丘》及《綠騎士》兩部相當看人觀影能力的作品登台，這對以往多半商業電影的市場，也算得上是不錯的文藝新體驗

不過就以電影本身來說，《綠騎士》縱然文學性更強、寓意更遠隱喻更深、符號更烈，之於我卻相較比《沙丘》更好入喉和吸收，因為《綠騎士》雖然有著這樣看似需要不斷深一層思索的電影創作文彙來成為門檻，可當電影一方行徑並以「高文爵士成為騎士」為主線大方向之時，它不需要你「很會」去拆解電影語言（這算是額外的趣味）即可完整的看懂這部電影，而且《綠騎士》故事流程工整，非架空的世界，節奏雖也是慢步調，但高文的旅途上所見之人與所遇之事的，變化難尋，也為《綠騎士》賦予了融入情境、好奇發展的情緒起伏，《沙丘》反而還要在平鋪直敘一點，特別是大方向的故事旅程驚喜不算太多，小方向的世界觀之複雜也沒能一時準確建立的讓觀眾直接融入，因此就造成了商業樣的《沙丘》在觀影上要較本身就以文藝氣息打造的《綠騎士》還要不容易吞嚥這等稀奇之事

而我，的確也喜歡這部作品，《綠騎士》的確不算討喜的作品，但亦有不少橋段深刻且醉心的打動到人，不過也有一些橋段使人鬱悶，可整體上卻讓我從頭到尾都沈浸在那個年代、氛圍以及成就騎士之核心之中，更遑論場景與服裝造型絕美，演員的群戲之整齊精彩了，《綠騎士》實是一部慢節奏的作品，透過一趟史詩般的旅途，從高文身上探索騎士與否的榮耀和偉大，是不是每個人都一定要如此的命定論調，一切的一切，即自亞瑟王所舉辦的聖誕晚宴開場，熱鬧非凡之際，一名全身為植物樣貌不請自來的綠騎士果斷出現，並劈頭就向騎士們提出對決挑戰，獲勝者將能獲得綠騎士的武器和身上財物，然而，這個挑戰也有個額外的附加條件，獲勝者必須在一年後親自動身跋山涉水前往綠教堂，讓綠騎士以相同的方式回敬對手，挑戰者是如何擊敗綠騎士，他也將如實奉還，宮殿裡突然一片死寂，亞瑟王的姪子高文爵士因「還沒有故事可說」的未成正式騎士，所以為了展現勇氣而斷然接受挑戰，《綠騎士》有趣的地方在此處就已然現形值得思考玩味了

綠騎士給出的「挑戰」，從各個角度看一直都是狡詐的，如果沒人挺身而出正面迎戰，那麼亞瑟王與圓桌武士們，那身為騎士的顏面往哪擺，可如果有人站出來接受挑戰，砍殺的力道太小擔憂未能無法贏得比賽有失尊嚴，砍殺的力道太大，又得擔心一年後的自己會受到同等嚴重的傷害，所以高文爵士接受挑戰，毫不猶豫的一刀斬向綠騎士的頭斬首示眾，或許我們都會出此下策，畢竟，人死了我們又何必需要去挨他那一刀呢？就在以為贏得了財富與名聲之後，突然的，無頭的綠騎士從地上緩緩爬起，撿起了頭提醒高文一年之後再相見便狂笑著離去，黑暗的笑聲迴盪在雲霧密佈的夜晚之中，這僅僅開宗明義的第一場戲，便在這場高文於各個角度盤算都仍然無法真正謹慎的「遊戲」設計裡，顯露了核心主題的騎士虛榮和尊嚴開端

綠騎士知道自己不會死，所以敢接任何一刀，揮刀的高文爵士僅是血肉之軀，假如一年後沒有遵守他與綠騎士約定，名聲掃地，人頭差不多也是落地了（抬不起頭），為了維護名聲，鼓起勇氣去找綠騎士，卻可能丟掉小命，又該如何抉擇？《綠騎士》用不了多少時間，已深深的樹立起了高文的角色形象，所有人都在問他，「你是騎士了嗎？」、「你有什麼故事可說？」，高文面帶不好意思的說著「還不是，但我有得是時間」，直到他只剩下一年，高文輕飄不定的態度，時常亦對外說謊的建立，一再顯示了高文對於成為騎士一事感到焦慮，出身皇族，卻遲遲沒成為騎士，讓他心有愧疚，但礙於自身個性又不想去爭取成為騎士的榮譽，也只能不斷說謊，那為何高文無意成為騎士卻又接下綠騎士的挑戰？

從母親到亞瑟王，人們都在問高文何時會成為真正的騎士，傳承著貴族騎士的血統，是否只有隨波逐流成為騎士的宿命呢？半強迫性的，為了符合他人對自己的期待，高文只好硬著頭皮上陣，設法試圖創造自己根本不怎麼想要的榮譽，只因其他人所附加的「偉大」的壓力，而就這樣，為了持續符合人們對他的期待，高文也在一年之後只能硬著頭皮赴約實現他和綠騎士的約定，高文爵士接受綠騎士的挑戰並履行兩人的約定，到底是真正的勇敢？虛榮心作祟？亦或是時勢所逼？《綠騎士》所點出的真我體裁，的確相當有意思

接著很快的就到了隔年的冬日，高文爵士懷著忐忑的心，在眾人期望的壓力下依約踏上拜訪綠騎士的旅途，而途中所遇見的每一個人以及每一個考驗，宛如人性試煉一般，一再的衝擊著他的自我，逐漸看清自己的想望，從年輕男子、聖女威尼弗、狐狸、巨人、城堡主人與城堡夫人，每一個相遇，都是一則蛻變成長的考驗，都在拼組出高文爵士的為人，我們從高文與人的互動中，看見他性格中矛盾的一面，更加印證並領出不甘願的家族騎士身份，擺明就不是他想要的，卻仍舊苦無尋找真實自己的權利

高文被年輕男子與同夥洗劫時，他急忙否認自己是個騎士（自綠騎士上門到走入征途，屢屢反覆的面對他的騎士身份）、高文答應聖女幫忙尋找她遺失的頭顱他反問著聖女這樣的善舉有無什麼報酬、為了換取城堡夫人身上的綠腰帶高文與城堡夫人發生了肉體行為、城堡主人與高文訂下協議最終卻沒有信守對主人的承諾，這所有的所見所聞以及自身顯露，讓他看清了真正的自己，本就不是成就騎士無私榮耀的性格，膽小、貪婪、自私、好慾、說謊成性，用最為現實的殘酷宗罪對比崇高的騎士精神，窺探了高文爵士所渴望的真正樣子，絕對不會是一位騎士

因此當《綠騎士》真正將高文放抵了綠教堂之中與綠騎士面對面，令人吃驚卻也不意外的是，高文最後沒能完成他與綠騎士的約定接下綠騎士砍頭的那一刀，反而是狼狽的落荒而逃，直至高文返回家園後，眾人不疑有他將他捧為英雄，而亞瑟王臨終前將王位傳給了他，原以為幸福美滿的未來，卻在這段蒙太奇的映照下徹底變了一個調，成為新王的高文立刻與守在家中的女友艾瑟兒分手，甚至強奪他與艾瑟兒生下的兒子另娶豪門女子為妻，不只如此，高文爵士就算逃過綠騎士的制裁，死亡仍在他不實的回憶深處中步步進逼，面對冷血背叛、無情戰火、數不清的生離死別，年邁的高文再次走到生命的岔路，再次面對死亡，再次自我詢問，「這樣的我，就是我想成為的人嗎？」

就在人生即將走到鏡頭之際回過神來，高文原來還在綠教堂當中，大衛羅伊不僅用細而長，充滿意象符號的電影語言為觀眾的生命藉由高文的無法面對自我來進行人生的反思及覺悟，進而發現自己渴求的所在，於影像剪輯敘事上，亦充滿俐落美學足以使人大徹大悟，沒想到，高文倉皇逃離綠教堂，即是大衛羅伊使用的蒙太奇鏡頭語意，帶領觀眾看見高文在建設即將死亡心靈準備，要逃還是勇於面對的人生跑馬燈之時的後續發展，而他在跑馬燈中選擇的就是逃離，逃離之後，平安返鄉、功成名就、背叛情人另娶豪門女子、面臨連年戰火、民眾的不滿日增、兒子命喪戰場、城堡眼看就要被敵人闖破，就這樣，高文漫長的一生，被濃縮在短短十幾分鐘內，在走過數十年甚至數百年後，發現自己又回歸到最初的原點，念念不忘，牢牢抓在手中的一切，不過是種虛偽不實的假象，只是內心的執迷於作祟，而高文就在經歷了時間的淬煉後，才終於明白，唯有直視死亡，才能求生，唯有面對自己的想法，才能真正的成就偉大

《綠騎士》因此而非常的精彩，看似哲學意味濃厚，但大衛羅伊將之操作的宛若一趟具有娛樂的冒險故事，寓意深遠，卻也不會讓你有無聊煩悶的自溺感，同時的，將高文成為騎士的精神宿命強悍搭建的令人嘖嘖稱奇，戴夫帕托從一切都無所用心、難以確定所要的茫然到最後一刻「我準備好了」當下的語氣堅定眼神堅韌，把高文詮釋的絲絲入扣，艾莉西亞薇坎德雖然戲份有限也同樣亮眼，西恩哈里斯到喬爾埃哲頓，都是配角，卻環環相扣著整部電影，沒有了他們，也不會有這部電影了，走到了尾聲，攙扶著高文成為了真正的騎士，那股仿若走過一生的這一趟人生旅程，也像是自己的體驗和人生一樣，令人感動，也省思自己能否堅持住自己想要的，直到後來，才能真正成為自己

每個人生命中都有自己的綠騎士，就像是電影中的綠騎士從何而來一樣，綠騎士其實在一開始我們就知道了，是高文爵士的母親所召喚，目的是要讓兒子成為騎士，成為被眾人景仰的對象，或許到了後來，綠騎士會讓高文知道自己內心的真實需求？也或許他真能推他一把讓高文原本不期望成為的勇敢騎士魂覺醒進而成為勇敢的騎士（跟《沙丘》的保羅還真有那麼一點相似的角色線條）？我們原先都不會知道，而《綠騎士》在慢條斯理的敘事結構裡，展露出的絕對核心，便是「自我」，人生旅途中大大小小的考驗，都是內心的「綠騎士」，而他是來幫助你找回真實的自己與目標的，擁抱他、接受他、感受他，你將蛻為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