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方程式

最後的決鬥 | The Last Duel

衝擊、悲壯、史詩、殘酷、不忍卒睹，但極為的引人入勝，雷利史考特再度回歸史詩古裝大作，高亢的血腥、戰爭場面並無從缺，但絕非電影的重點，影像瑰麗而深沉的，描繪一名騎士之妻遭到褻瀆的反抗申訴、賭上性命的捍衛真相及尊嚴，整部電影以史記歷史的角度及劇本，放在距今700多年前的古世紀，核心膠著的是女性更加壓抑的話語權，是該挺身而出，還是就當作沒事繼續過日子？

在彼個年代，男尊女更卑，女性不過就是男人的物品和附屬品，有什麼資格說著挺身而出？你說是吧，也因此大部分的女人選擇忍氣吞聲，性侵當作年輕證明的日常，站出來指控反而自己有可能失了性命，不如就咬緊牙關過一天是一天，反正歲月如梭，抗爭是傻子才會做的無謂反抗，這顯得《最後的決鬥》擁有了一種先天上的殘酷，但同時，沒有前人勇敢站出來反抗為歷史記下一筆，又如何迎來光明改革的未來？這亦令《最後的決鬥》在本質的殘酷後頭，又保有了黑暗時代之下那少少的、得來不易的一線希望，極為的難以入目，可《最後的決鬥》正因為黑暗的歷史過往細膩不堪的呈現，使得瑪格麗特選擇無所畏懼賭上一切的捍衛女性自尊第一步，更具偉大的命格

《最後的決鬥》改編自艾瑞克傑格爾的同名小說，由麥特戴蒙與班艾佛列克這對永遠好兄弟自1997年的《心靈捕手》之後睽違數十年的再次聯合撰寫劇本，並特別請來女性編劇妮可哈洛芙珊納專門編寫女性視角，主要電影劇情描述十四世紀的法國，騎士尚的妻子瑪格麗特，遭到尚出生入死的好友賈克強暴，瑪格麗特堅決尋求正義，於是尚決定向國王請求決鬥，看上帝的旨意能讓誰活下來，誰就是審判的勝利者

二十世紀影業/迪士尼影業年度史詩鉅作《最後的決鬥》在威尼斯影展首映之際已旋即掀起震撼好評，除了壯闊且具威力的戰爭動作場面與題材改編自法國歷史司法決鬥真人真事之外，最特別在於《最後的決鬥》為了詮釋這段歷史爭議公案的人性角度各自表態美化自我人格的不同真相，編導特地採取三位主人翁使用的不同角度敘事觀點來展現這場決鬥的黑暗與光明，為此，班艾佛列克和麥特戴蒙這對金童搭檔特邀女編劇妮可哈洛芙珊娜各編寫其中一段，以黑澤明《羅生門》三段式論證手法致敬捍衛女權的歷史女英雄，成為了《最後的決鬥》最為獨特且令人津津樂道的精湛敘事表述手筆

《最後的決鬥》其改編核心雖是來自於小說，但小說的本質亦是屬於真實故事的記實，而單就這件歷史公案過去幾世紀在法國歷史文化界便已盡顯其的爭議不斷，堅強女性、友情背叛、人性復仇等複雜糾葛，不僅能夠讓觀眾動容著迷，更是深深吸引了班艾佛列克與麥特戴蒙的目光，時隔25年，奧斯卡最佳劇本搭檔組合才因此再度合作了《最後的決鬥》劇本，14世紀法國女性地位卑下被視為男人財產附庸，自認女權主義的編劇班艾佛列克就曾表明西方文化「幾個世紀以來都沒有將女性視為人類，直到讀了這本書時，瑪格麗特的勇氣與力量讓我徹底動容」，之後便找了好兄弟麥特戴蒙，麥特戴蒙再力邀曾合作《絕地救援》的雷利史考特，《最後的決鬥》於焉成形

電影本身所還原的歷史，就已是相當殘酷的了，女性的人格自尊訴求，竟要依靠決鬥來確認說謊與否，敗北者即使水準實話實說也將被奉為說謊者處死，實質上的審判方式，對於女性自身的清白、自我和真相，仍舊只是沒有幫助且重視的視為娛樂目的，能不能揚眉吐氣，依賴的都只是運氣，這樣的不公已使人氣憤無奈了，當時的歷史只從男性角度探討是非對錯，卻沒人想過（或是在意過），若「尚」贏是男人榮耀，若「尚」輸卻是女人承受苦果（謊言），瑪格麗特身為受害者終究可能被判誣告活活燒死，模糊的時代陰暗仍讓她在審判中展現出不可思議的勇氣，她的故事才應該值得歷史傳頌，編劇們藉由「透視法」的方式闡述公案，讓電影前三分之二從兩位男人的角度出發，最後揭曉女人才是整個故事英雄，也是他們在《最後的決鬥》裡頭獻給黑暗時代的一次遲來的正義

男人何嘗來定奪女人的生死？尚與賈克是自己故事中的英雄，但他們眼中事件並不可靠，瑪格麗特的觀點，才真正能糾正男性沙文的視角，也因此，電影區分為三個章節視角，分別為「尚德卡魯日口中的真相」、「賈克勒格里口中的真相」，以及「瑪格麗特德卡魯日口中的真相」來分頭闡述真正的觀點只有一個，而不同的視角都會有著自我獨特的韻味，也更能在某些看似相同卻巧妙不同的時刻，細膩感受到編導希望表達每個人都會美化自己的為人和真相的真實

可雖然《最後的決鬥》以三章不同觀點型式講好一個完整且具備能量的故事，也以此致敬黑澤明，卻不像《羅生門》，有些故意模糊「性侵」之議題，《最後的決鬥》反而強化三個人物角色主觀階級意識造成他們錯誤命運，尚標榜自己是忠君俠義的無辜受難英雄，賈克則認為自己風流萬人迷是女人的幸（性）福，直到最後一章特別標註的真正的「真相」，才讓沉默噤聲許久的「瑪格麗特」為自己發聲，帶出故事真正震撼之處與探討至深的主題，一個女性被性侵，但此事件的「真相」與「正義」，必須是由兩個男人的生死決鬥來決定，這是什麼樣的世界，而諷刺的是，「決鬥」結束後，獲勝的男人得到了掌聲與歡呼，戰敗那方的屍體被扒光吊了起來，在旁圍觀的群眾們也看了一場精彩好戲，但真正的訴求呢？似乎對周遭來說，這都只是一場無傷大雅的戲，自始至終，受害者的感受，難堪的創傷與屈辱，幾乎未曾被重視過

因而絕非偶然的是，《最後的決鬥》的精彩之處，在於導演雷利史考特，藉由這場中古世紀的騎士決鬥，精準的隱喻了當代「#MeToo」運動與種種性別議題論戰的荒謬之處，仿佛只要廝殺一場、把對方置於死地，並搏得群眾掌聲，自己這方就「贏」了，但難道我們爭取的只是「贏」以及「證明對方有罪」而已嗎？更大的榮耀不是應該確保性別的立場能夠真正被重視、化解以及尊重嗎？如果我們覺得這種「拿劍對砍讓上天（運氣）來證明熟是熟非」的決鬥很荒唐，那如今的人們借用媒體輿論來互相攻擊的現象何嘗又不是如此呢？

將血淋淋的精蟲衝腦殘酷畫面如此惡意的展露於大眾面前，錯誤的男方那還有更惡劣，於老婆面前（毫不在意妻子，象徵男女性別的卑劣）仍肆無忌憚大玩多P春光的皮耶爾王子給予一點支撐，種種絕對讓人恨得跳腳的行徑鉅細靡遺之描繪，即是要觀眾，掌握著這股怒火，進而傳達到《最後的決鬥》最終所立意的「性別尊重」的議題，激烈的手段，才會帶來劇烈的感同身受與理解，有著雷利史考特的史詩手筆，電影除了壯闊震撼之外，亦真正展現了電影娛樂下的真實使命，以一個好故事，抒解一段悲傷的歷史情事

不過畢竟《最後的決鬥》是採取類似《羅生門》那種，當事人三方各執一詞、真相撲朔迷離的敘事方式，於是同一段時間發生的事，要從兩個或三個角度陳述，使得資訊量不斷增加，電影在某些部分不得不加快節奏推進故事，優勢就是電影幾乎沒有贅戲，一個事件接著一個事件，看起來很緊湊、很密集，不過缺點就是每段故事，幾乎都是沒有鋪陳與銜接的直接跳到下一段，看得出來是很想快點把重點都講一講，不免稍有「趕火車」之嫌，但整體而言在雷利史考特寶刀未老的手下，《最後的決鬥》也只有這樣較為明顯的缺點而已

同時，雷利史考特不僅將劇本核心議題淋漓盡致的表達，這部電影是他最為擅長的史詩類型，那股氣焰仍舊震撼人心，最後高潮的決鬥場面，幾乎把那種騎士穿盔甲、拿武器互砍的重量感輔以道德拉扯渲染出的緊張感給拍出來了，即便沒有什麼花俏的武打，但看著馬匹衝向敵人、聽著刀槍與鐵甲的撞擊，那個充滿野蠻與狠勁的廝殺，讓人已是看得手心冒汗了，因為整部電影看下來對兩方立場的理解，似乎不管勝者為誰，都難逃慘烈代價，正是這種強烈的張力，讓徹底入戲的我們，在觀看「最後的決鬥」時，更加的焦慮不安，雷利史考特的確厲害，即便撇開本作的敘事模式或議題陳述，那最後的莊嚴戰鬥，都可算得上我看過數一數二精彩的正宗騎士對決了

演員的表現部分，麥特戴蒙和班艾佛列克分別演出了尚以及混蛋王子皮耶爾，即使是敵對角色仍火花十足，雖然這對好朋友的交戰讓人有些些的心碎就是了，麥特戴蒙的尚，坐擁身為騎士的最高品德，班艾佛列克戲份不多，可惡質的高傲形象深植人心，而亞當崔佛更是可憎的令人不敢直視，最終是美麗的茱蒂康默（她穿古裝真的是怎麼穿怎麼美），將那股優雅以及受辱之後的恍惚、淚傷及堅定捍衛女性的決心詮釋的絲絲入扣，看的足以使人不捨，茱蒂康默以極其平靜的內斂怒火在大銀幕留下了最鮮明的印記，相信很多女性看這部電影時，勢必會產生共鳴，孰是孰非，無論戲中角色討不討喜，演員本身的魅力演繹，從是否得以激出觀眾的情緒，已見了一個最精彩的真章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最後的決鬥》探討中世紀女權議題#metoo，片廠劇組不僅諮詢相關倡導組織，還請來《性愛自修室》親密協調員艾妲奧布萊恩在拍攝期間協助相關成員，希望「謹慎處理銀幕性暴力以及對女性暴力行為的刻畫，也確定讓每位演員在拍攝前感到自在」，而劇本與拍攝表更詳細標明每場戲的拍攝視角，「觀眾可以從不同角度理解是哪個角色觀點」，《最後的決鬥》的強暴戲，已經很讓人難受了，劇組的作法，要讓《最後的決鬥》更貼地的掌握性別那最溫柔的待遇

實際上由華特迪士尼發行的《最後的決鬥》，不只在命題的詮釋上出類拔萃，它更是一個證明的強心針，它向觀眾表示，20世紀影業即使成為了迪士尼旗下的公司，也並不會因此變得闔家觀賞，20世紀真正成為了迪士尼尺度無上限的成人影視發展專門戶，血腥（那決鬥的最後一幕也是很殘忍啊）及殘忍不打緊，露點淫慾之畫面樣樣來，茱蒂康默被強暴的畫面甚至還不算短，雖然衣著完好但那個幾分鐘，而且兩橋段視角的相繼重現之影像，已經足夠讓人道德渙散且感到感同身受的殘忍了，《最後的決鬥》劇本精準擊中「特權重男輕女」和「譴責受害者」的現象，並用戰鬥信仰之證明，來明義過往人性思維的荒唐和不快，即使是好的收場，那最後一幕仍很難讓人快樂的起來

班艾佛列克和麥特戴蒙這對長年基友睽違24年再度共同執筆劇本，兩人角色在劇中刻意的對立關係之惡劍拔弩張，寫出的劇本，無疑非常沈重壓抑難以發聲，將觀眾置入過往，感受女性被壓抑，無法言語的悲哀，這份沈重、邪惡、殘酷的劇本，搭上雷利史考特深沉、暗調、張力極具，時時刻刻都沈浸其中的執導，全是徹底帶上了這部電影去闡揚相關性別議題的那最好的一面，《最後的決鬥》非常的好看緊湊而深刻反思，你卻也不見得敢再二度觀賞那麼殘酷的一次歷史經歷，娛樂性高昂之餘，核心上的主題更是我們都必須去細細品嚐的血淋淋真實，《最後的決鬥》完美呈現了百多年前的黑暗事件，原來，有了那麼多前人的悲劇，才讓我們的世界，能夠這樣愈來愈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