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方程式

史賓賽 | Spencer

赤裸裸的精神壓力，屏息100分鐘的緊繃氣氛，當你坐下來，眼前播放著未來兩個月內要上映的電影預告片之後期許著未來更期盼著正片的正式開演，你卻足足沒有想到那麼多，看起來是傳記電影的《史賓賽》，卻是個十足壓抑精神的心靈恐怖電影，於電影的開場之後，《史賓賽》沒多做些什麼，靜靜的鏡頭，望著整潔行駛及走來的皇家軍團和御用廚師們準備替皇室們打點接下來為期三天的聖誕佳節，看似平凡的前置作業，竟於乾淨整潔的寂靜之中，瀰漫著令人發慌的冷冽，一個剎那，電影就堂而皇之的宣告了接下來的兩小時，你會與黛安娜史賓賽一起，被困在英國王室高雅的地獄之中只能掙扎到死而難以脫身

這當然還是一部傳記電影，只是儘管我們知道永遠的王妃黛安娜最終擺脫了這樁婚姻，觀眾卻「未必」能感受到黛安娜曾經的內心煎熬之經歷，也因此，當要你有深深深體感的《史賓斯》展開序幕之後，你就不要妄想能夠脫離《史賓賽》的精神夢魘了，剛剛好的是，這兩週寒冷將至徹底變天，如果你想在這個冬天，感受著有淚流不出、有悲難釋放的、有苦說不出、絕望瀰漫天的寒風刺心，那沒有任何一部電影比《史賓賽》這個選擇還要符合所望的了

《史賓賽》選擇的切入點，並非一路老神在在，捨不得取捨的覺得某號人物太偉大而必須交代他的一生，卻反而陷入每每蜻蜓點水的空乏，而是只鎖定一個方向，一個關鍵的事件點和時間，去描寫那鮮為人知卻無法體會的，改變那偉人的生命契機，而那部分必有讓我們學習及尊敬之事才得以解構細說，《史賓賽》做得很好的即是，我們都知道黛安娜的苦痛，她惡劣的婚姻關係、無可奈何的悲傷自己、被皇室壓的喘不過氣的崩潰時光，我們都知道，卻沒辦法感受那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生，以及她前所未有的悲傷，所以透過這部電影，將兩個小時細膩的，讓觀眾自己觸及黛安娜的晦暗過往

因此《史賓賽》無意特別大張旗鼓的再次交待威爾斯親王與王妃的齟齬婚姻史，這部電影僅僅聚焦在1991年王室聖誕聚會的3天期間，也無意去交待太多容易造成單薄且模糊焦點的那些歷史，它有意的地方是，聚焦在黛安娜與她身邊的牢籠，與她如何有意的衝撞這無形的牢籠，卻只能換得一次次的挫敗，觀眾無法在電影裡看到我們好奇的皇家秘辛諸如傳說英國女王曾病重到行將就木或是查爾斯王子曾與兒子保母有染此類歷史軼事，這並不是重點，也不需用這些不知是真是假的歷史趣聞來讓電影顯得籠統了無重點，只要凝聚在一處，並做到最好，《史賓賽》即能成就不凡

有趣的是，《史賓賽》的進入核心，同樣是以一種無聲勝有聲的未見形式，巧妙以詭譎皇室家族、坐立不安的偌大環境、環繞緊盯的視線來增添黛安娜的如坐針氈，就好比女王與王子的鏡頭特寫，大多只是不發一語，他們卻默默的盯著鏡頭，就這樣默默的注視著黛安娜，讓黛安娜感覺到好像隨時都有好幾對雙眼的監視一樣，他們什麼都沒做，只是看著這個行跡愈發怪異的最熟悉的陌生人，這種沉默，還得加上電影不斷出現的亨利八世與被他處決的妻子安妮博林圖像，不僅為黛安娜披上了厚重的死亡意象，也讓孤立無援的生存在這塊皇室大宅的黛安娜籠罩了緊迫窒息的四面壓抑，這種沉默的暴力，片刻都被凝聚成一股無法呼吸的空氣

而這是《史賓賽》想要強調的事實，它想讓觀眾看到，是什麼樣的力量，讓這個愛笑、講話時喜歡由下往上看著對方、大眼睛裡隨時有著淘氣與害羞神情的女孩，在嫁入豪門後成為一個厭食又暴食，同時產生知覺失調症狀、分不清真實與虛幻的行屍走肉，觀眾一旦相信了這短短3天裡，黛安娜身上遭受了多麼沈重的苦難，自然能快速理解他們15年間的婚姻景況是如何的令人難以置喙，這是《史賓賽》的精彩之處，不用多說什麼，只要寂靜以待，無聲即是勝過了所有的聲音

《史賓賽》是關於一個受害者的故事，而黛安娜在許多片段裡，都脆弱的彷彿一碰就碎，令觀眾看得內心都不忍、糾結了起來，但另一方面，她與兩個仍不知世事的兒子威廉與哈利共處的時刻，彷彿為陰暗、混沌的《史賓賽》照耀了少數的暖陽，可真正如此諷刺的是，黛安娜貼心可愛的威廉與哈利，在那些共同相處、遊玩、嬉鬧的溫馨互動背後，卻也同時為黛安娜帶來了另一道無形枷鎖，因為即使她想、渴望也期許，卻必然無法真的帶著兒子們遠走高飛，他們是未來英國王室的接班人，在那些皇室眼中是比黛安娜自己更重要的存在，當觀眾在電影最終於看似稍微解脫卻又帶有一絲無奈惆悵的迷濛眼神中體認到這一刻殘酷之時，《史賓賽》才狠心的真正把觀眾給拉進了絕望難逃的無底深淵

但《史賓賽》也並不是一部單純的被害者受虐電影，它仍然也沒那麼殘忍，人民的基層力量，仍然也愛戴於黛安娜這樣的一位親民王妃，因此人民的王妃就從意外之處獲得了人民的支持力量，讓她有那麼一點氣力，得以挺身對抗，所以這部電影少數的配角全都貢獻了優異的表現，為的就是要讓黛安娜的人生多一些富足能量的慰藉，克莉絲汀史都華除了一套套華服的完美襯托神采美麗之外，亦展現了極具層次、內外合一又分裂、崩潰絕望的沉痛演技不需多言魅力四射，但支撐她向下走的配角同樣不遑多讓，飾演王室大廚的西恩哈里斯已經習慣許多邪惡的壞蛋角色，而沒有發言權，皇室族群內顯得低下的裁縫角色也很適合銀幕性格柔弱的莎莉霍金斯，但是，這一次在《史賓賽》裡，西恩哈里斯不是反派，而霍金斯也不演一個飽受噤聲無能的娃娃了，他們都飾演王室底層的員工角色，卻也展現了勇於違逆王室的勇氣，一方面做著自己分內之事，一方面也為黛安娜提供一個緩解壓力、支持力量及鼓勵衝撞的溫柔避風港，讓黛安娜不至於被內外夾攻因而垮台，更成為了《史賓賽》富有暖流的小小逃生處，慢慢的喘息了幾口氣，迎接蛻變反撲的氣焰到來

一個純樸女孩躍升為皇室王妃，接踵而來的，是裡裡外外令人難以按耐的鎂光燈關注，視線、鏡頭，甚至槍管，都有同等的致死率，而那不成家樣的「家」，更是最大的黑暗緣由，獨自一人面對那些皇室繁文縟節綁架其約束限制的心靈感受，還有應該是最親的丈夫卻外遇，讓她一個人面對不只冷漠的丈夫還有那群體都令人充滿噁心的皇室成員，此般的身心俱疲，又有誰能知曉

或許女性也能有些微的感觸，這部分的描寫，其實也能對應到女性嫁入夫家常會衍生出的那些家庭問題，差別在於黛安娜還多加了一個皇室的約束，編導用了狗仔及窗簾的跟拍意象，用一兩句台詞去提了出來，也硬生生的強化了皇室種種不能做自己，必須擔心那擔心這，維護自己身為一個皇室成員形象的天崩地裂，進而引導至情緒異常，形成最直接強調皇室及丈夫所給予不成人形的生活型態，跟皇室成員待在一起，那即是地獄，而這些的雕刻，也都是在支撐最簡單的一個重點，就是黛安娜於皇室裡頭永遠無法做自己，時時刻刻都被盯緊的壓力，我想，若用一句話概括電影想表達的那種驚悚，「在這個屋子裡說的話，每個人都知道」，是最具不寒而慄且倍感窺探無能為力的真相了

《史賓賽》就是如此赤裸裸毫不遮掩的精神壓力，你只能屏息這100分鐘，直到最後十分鐘黛安娜「暫時」解脫回原本的純樸小女孩史賓賽後，觀眾才得以真正輕鬆，並為她開心那麼一下，由帕布羅拉瑞恩所掌鏡的《史賓賽》，其氛圍極度傑出，用了獨特的正面角度及情感揣摩，就是要讓觀眾徹底陷入在與黛安娜同樣的高壓視角之下，皇室的周圍、控制、限制、無所不知，宛如生活一而再再而三的沒有了自我、迷失了自己，渲染出銀幕外的，是同等不安、焦躁又神經質的窒息感，偌大的豪宅、庭院，一切對比黛安娜內心的洪流，既是寧靜的令人衝突和擔憂，透過對比的手法，單單使《史賓賽》停格都能流露出沈重的打擊，編導運轉傑出的鏡頭語彙，已徹底的讓觀眾彷彿身歷其境著黛安娜不能自己的心裡壓力，原來她，曾有親歷一段如此致人憋出病來的人生

電影精細的只聚焦在單一事件的那三天，本該是開心團聚的聖誕節，卻就像深陷地獄一樣痛苦不堪，一個階段性的故事，循序漸進的讓真實的黛安娜史賓賽願意敞開心胸，傾巢而出，只有三天，這不過是三天之內的事情而已，但黛安娜維持這段婚姻長達15年！觀眾在《史賓賽》當中感同身受了，更能對黛安娜的苦，萌生不得不的敬佩之意，《史賓賽》節奏細緩步調輕盈，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接受的敘事腳步，論娛樂性，電影也幾乎是沒有純粹的娛樂性，但《史賓賽》擁有的，是「真相」、是「真實」、是「委屈」、是「強悍」、是「黑暗」，也是「孤單」，在水一方佇立著的它，形同我們的人生，時而荒謬、時而不堪，但總在某一刻的時而，會帶有一絲橘黃色的溫馨暖陽，給你加油打氣的突破生命之勇氣